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半妖风华 作者:临水仙 文案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做的烤鸭我早就吃腻了,我只是想找个理由,留在你身边。” “你的眼睛不能复明,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一个真心为你流泪的女子。” “你是我生平第二个在意的女人。” “那第一个是谁?” “我娘已经过世了。” “......”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玉 ┃ 配角: ┃ 其它: ================== ☆、红衣雪月初相识   木石山,芳草毓秀。   古树苍劲,幽静而繁密,碧涧飞流,空谷振响。   温煦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如镜面碎片般交叠影落在蔓蔓青草上,露珠莹彩,倒映流光。   一个明艳无俦的红衣女子突然从树林中窜出来,脚步生风,跑得飞快,她的样子已有些疲惫,但并不打算停下休息,也不敢停下休息。   她边跑,边无奈地对后面的人说道:“大叔,我已经说过三十遍了,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身后,那面容冷峻的蓝衣男子,手握一杆银枪,追问道:“既然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跑?”   他仍穷追不舍,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废话!”苏玉扭头,如瀑的秀发被风吹开,端丽冠绝的脸上满是郁闷,“还不是因为你不信我的话,我要是不跑,身上早被你的银枪戳了几个窟窿了。”   真是倒霉。   她不过偶尔路过这里,想四处欣赏下风景,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踩到了两具死尸,接着又被这个半神美男一路追杀。   这家伙,整整追了她三天三夜,连一口气都没换过。   再这样耗下去可不行,她必须得想个办法甩掉他。   苏玉灵机一动,在他的手碰到她衣服的一瞬间,旋即一个闪身,那绣着莲花的红衣便落在了他手中。   此刻,她身上只剩了件藕粉色的薄纱衣裙,莹白胜雪的肌肤,与玲珑曼妙的玉体在纱衣下若隐若现,美得夺魂摄魄。   仿佛画中仙子,三千华发在阳光下散发诱人的光泽。   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漫天飞舞的烂漫的蓝楹花瓣下冲他回眸浅笑,既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又有骨子里流露的妩媚。   蓝楹花瓣如雨点般洒在她身上,艳光不可逼视,仿佛要翩翩而来,又像要飘飘而去。   凌华一怔,倏然移开目光,手里的衣服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径自站在那,良久也不言语。   “原来你是这样的大叔!”苏玉得意一笑,更显风姿俏丽,慵懒娇媚,“第一次见面就扒人家衣服,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件衣服就送给你,后会有期!”   若非亲眼所见,她真无法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居然比女子还怕羞!   他俊毅的脸上愈发晕红,握紧了手里的衣服,始终偏着头不敢正视她,只好任其离去。   几天后。   苍穹是没有一丝光隙的灰暗,无尽的阴霾中,隐约浮现了一个湛然若神的蓝影。   随即。   一束银光劈开了乌蒙的天空。   苏玉淡然抬头,望着被雪月银枪劈出的空之痕,浓雾往四周散去,一张冷俊清逸的脸孔曝露在阳光之下。   凌华长身玉立,一袭深蓝色飘逸缎衣,俊容无媲,剑眉斜飞,双瞳如星照寒潭,冷光幽谧,凌冽若千年不化的寒川,却又英气逼人。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冷沉而富有磁性。   “苏玉。”她朗声念出自己的名字,笑靥灿若瑰蓉,带着一点儿张牙舞爪的小得意。   凌华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蓝衣随风飘动,减一分冷漠,添一分倜傥,“原来是一块透明石头。”   这大叔,虽然生得英俊不凡,可说的话就跟他的性格一样不讨喜。   苏玉暗付了几句,双手环抱置于胸前,美眸倔强又带着几分嘲弄,“透明石头,也总好过清白不分,冤枉无辜。”   凌华眸中略有歉疚之色,上次的事确实是他误会了,但,这次不是。   他将菱形的银枪递到她面前,枪尖很亮,亮如塞北天山的皓皑雪光,像寂夜长空的孤谧月色,亦似他眼中闪烁的坚毅星芒。   再细看,便会发现,枪面用篆书刻着的两行小字,“傲骨不肯媚东风,非是红梅孤自赏。”   “这首诗,是你刻的?”他不温不火的问道。   清隽冷毅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静如山岳,不可动摇。   苏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恶作剧,噘嘴回道:“是啊,我对你可是印象深刻,不在你最宝贝的兵器上刻几个字,怎么能让你记住我?”   凌华冷颜沉静,始终不温不火,“你好像很喜欢惹人生气。”   她站在那,附手把玩耳畔垂下的如墨长发,笑嘻嘻的说道:“你生气,证明你在意。”   “我不在意。”凌华心下微颤,不动声色地否认,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正视过她。   苏玉眼角笑意更深,故意冲他扮了个鬼脸,俏皮地张了张手掌,“男人总是口是心非,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啊!”   ......   魔宫之内。   石床上铺着鹅软锦垫,苏玉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方欲起身,手脚处的玄铁链就哐铛作响,身体不禁传来一阵森然入骨的寒意。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被人用镣铐锁在床中央,整个人呈大字型。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本想施展妖术打开锁拷,但她的妖力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此刻半点也使不出来。   “看来狐族这次送的货色不错呀!”一个戏谑有带着挑逗的声音响起,犹如魔音入耳。   对了,狐族!   苏玉猛然想起,自己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   “哼,她跟她娘一样,不过都是下贱货!说不定她还求之不得呢!”   “就是,把她送给那个魔君正好,最好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省得脏了狐族的地方。”   “魔君要是满意,以后就再也不用送人过去了,谁让她娘败坏了我们狐族的名声,母债女还也是应该的。”   她记起来,自己喝了一只小狐狸送来的水,接着头有些晕,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早看出她们不怀好意,原来打得是这个算盘。   男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下好奇,顺着眼角余光望去。   他脸上戴着半张鬼面具,目蕴精光,鹰钩如鼻,厚唇多欲,身形修长精壮。   穿着紫墨的长袍,玄色的袖口被花纹繁复的金边束住,美观而不累赘。   此人,想必就是她们说的鬼面魔君了。   传闻魔君好色成性,每年都要求各妖族送一名美女,供他玩乐,凡有反抗者,他便派人将其全族俘虏,让魔兵当着全族男子的面侮辱族中女子,残忍至极。   她去狐族,不过想看一眼传说中的故乡,并没有任何恶意。可恨那帮阴险之徒,前脚还称友道朋,满面堆笑,后脚就合谋将她送入虎口。   真以为能拿她当牺牲品?   她事先早已留了一手,为的不过是将计就计。   红艳的烛光照得宫内亮如白昼,红罗软帐,美酒佳肴,一应摆设极尽奢靡华丽。   魔君阴笑谲魅,步步向她逼近,那眼神像是要把她一口吃了似。   烛光下斜睨美人,饶是阅美无数的他,此刻也不由怔住了。   素面朝天的惊艳,不可方物的美,一支红玛瑙银簪简单地插在乌发如云的髻边,更衬得她肤光胜雪。   眉间那一朵红莲,大有画龙点睛锦上添花之妙,明而不艳,媚而不妖。   月眸流转之间,群芳早已黯然失色,当真风华绝代,容光逼人。   “好个世间难遇的真绝色......”他唇角轻勾起一抹春风得意的笑容,褪下黑紫相间的华丽锦袍,随手往身后的地上一扔。   他冰冷而浑厚的手掌正欲覆上她那柔光胜雪的脸颊。   苏玉偏首往里,厌恶的躲开他的触碰,拼尽全力想要挣脱那该死的束缚。   魔君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凡是来到这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不愿的。待他占有了她们几次之后,还不是乖乖认命,最后心甘情愿做他的玩物。   他最喜欢看猎物拼命挣扎的样子,尤其是这样的绝代佳人,他腹下那股火已不禁燃起。   他坐到大床边,慢慢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打量不断想拧断铁链的苏玉,“你是不是好奇,为何你的妖力一点也使不出来了?”   苏玉冷哼了一声,扭着头,目光仍然不屑于瞥他。   魔君一手锢住她的光洁如玉的下颚,力道微重,迫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冰冷的手指如愿以偿的抚上她的玉颊,熟稔地来回摩搓,带着挑逗。   如此近距离的看她那稀世绝美的姿容,他紫色的瞳仁暗自挛缩。   目光如火一般红热,气息也越来越重。   魔君看到她璨若璀星的眸中那昭然若揭的厌恶,低头挨近她的耳根,将他们的距离变得更近。   他眼底笑意更深,暧昧的气息从薄唇倾吐而出,邪旎道:“我在这魔宫设下了结界,这样就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   苏玉只觉有条毒蛇正在自己脸上来回蠕动,再三挣扎无果,倔强地瞪着他,似笑非笑道:“谁跟你我们,信不信我一把火,烧光你这个鬼地方?”   她明白在适当的时候,出言刺激这种自大的男人,是会有效果的。   “既然你喜欢玩火,我就陪你玩一把有趣的,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魔君的动作忽然一停,双眸余光扫过她玲珑曼妙的娇躯,愈发口干舌燥。   他起身离开床榻,墨发在烛光中隐隐散发着黑曜石般的光泽。   苏玉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只见他不耐烦地拍了拍手,四个美貌的婢女抬着一张绯红色的绣罗锦塌进来。    ☆、剑眉冷目暗倾心   木屐声哒哒作响。   一个艳眸冶齿,百媚千娇的紫衣女子轻轻的推门而入,缓缓走至榻前。   魔君踱步向她走去,眼神充满情,欲,又透着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走到她身边,一手搂过纤腰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婢女们早已关上大门,统通退下。   “魔君,你好坏啊,都那么久没叫过夭夭了!”姚夭娇嗔一笑,语调极为娇蛮软腻,媚入骨髓。   撩人的声音已教人先酥了一半。   她纤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媚态横生,亲昵地偎在他怀里。   “那你还等什么?”魔君登时锢住了她的下巴,口音粗重了几分,眼里闪过狭旎的光。   姚夭媚眸染上笑意,温滑软腻的手已自他的衣襟,探入,轻轻抚摸,那紧实宽厚的胸膛,削葱般的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圆。   苏玉抿唇,心下顿时了然,他们是准备当着她的面就开始......   真够变态!   魔君意味深长的睨了苏玉一眼,褪去上身的衣物,露出健硕的麦色胸膛。   迷人的线条如妖冶的罂粟花散发完美诱惑,在艳烛摇曳绯红色的软帐旁,显得格外放纵不羁,邪魅性感。   姚夭的丹唇顷刻被他覆上,媚眼如丝。   那一吻,漫长而靡艳。   苏玉不动声色,这无耻的色胚居然让她在这听他们......   锦塌上云雨狷狂,春光无限。   她一脸冷漠,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一阵阵魂销骨蚀的声音,在男人酣畅淋漓的满足声中渐止。   一番结束,魔君毫不怜惜地将姚夭扔下锦塌,眼神阴戾不定,喜怒无常道:“你可以滚了。”   姚夭跌了一跤,哎呦一声,有些幽怨道:“知道了~魔君每次力气都这么大,弄得夭夭疼死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被魔君踹下来,每次事后,那柔嫩的肌肤上,全是青红点点的痕迹。   姚夭捡起地上零散的衣物重新穿好,离开时,她媚态横生的杏眸无意间瞥了苏玉一眼。   在魔宫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美到这般地步的女子,可惜这块美玉,也即将陷于污浊满布的泥沟。   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族人残忍出卖,沦为魔君的玩物,想逃又不敢逃。   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假意迎奉。   这么多年沉浮,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景,所有的感觉早已麻木。   姚夭识趣的退了出去。   魔君再次走到苏玉面前,未干的汗水从他脸角滑落,那狭长的邪眼中分明是......   苏玉神色漠然,小狼已经跑去报信,他想除掉鬼面魔君已久,肯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再等一会,他应该马上就能赶到,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魔君望着她,邪魅一笑,“听了这么久,还面不红气不喘的,你倒是第一个。”   他俯身对上她明光潋滟的眸子,轻佻道:“该不会是走神了吧?”   苏玉心弦微紧,仍不肯求饶,况且他□□熏心,用脚趾头想也知求也没用。   “你最好有本事玩死我,不然的话......”她抬起头,慢慢贴近他的耳垂,声音娇媚动人,又充满杀气,“总有一天,我定会让你后悔的。”   苏玉呵呵一笑,笑容妩媚而凌厉,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魔君本以为她会和那些女子一样苦苦哀求,拼命的求他放过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可以如此冷静的说出这样的话。   他深觉有趣,更加迫不及待想这傲骨美人占为己有,笑道:“我最喜欢带刺的玫瑰,这样才有意思。”   “是吗?”苏玉也笑道:“可是有些花,不但有刺,还有剧毒。自古以来,男人都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小看女人。”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忽从眼皮上闪过,恍若自天外而来。   转眼间,手脚上的镣铐已被劈断。   她连忙起来,第一时间整理好衣服,抱起匆匆向她跑来的小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到安全的角落。   宫顶被捅了一个大窟窿,无数巨石伴着月光落了下来,打破了魔君设下的结界。   魔君胳膊受到银枪重击,血流如注,踉跄的退开几步,皱眉拧目地打量来人。   但见那男子麦色皮肤,俊容硬朗,鬓若刀裁,剑眉冷目,蓝衣银枪,漫卷一身英气,凛然不可逼视。   那蓝衣被月照得如寒冰剔透,华光绝冷,但不及他高傲深邃,孤毅超凡。   魔君看着他,怔怔道:“雪月银枪,你是半神凌华?”   凌华面色紧绷,眸光肃然如寒星。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雪光一现,月华一练,枪出锋芒,星火璀璨。   枪出如电,速度实在太快。   待魔君反应过过来时,那银枪已穿过他的琵琶骨,破了他的魔气。   他身遭重创,倏时跪跌在地。   大口大口的鲜血狂涌而出,惨然一笑道:“我以为一个人不人,神不神的东西有多清高,原来早跟狐族的女子厮混在了一起......”   凌华听到他说“人不人,神不神”的时候,眼底显明掠过一丝凛然之色。   苏玉一听“狐族”两个字,火气就不由往上蹿,横眉怒目道:“去他的破狐族,我是被她们坑了,少把本姑娘和她们扯在一起,八寒地狱才是育我之地,现在你结界已经被人破了,我就让你尝尝红莲业火的滋味。”   这个死色魔,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苏玉翻转掌心,额间的红莲泛起灼灼红光,明华无俦的眸中划过一抹冰冷刻骨的狠厉。   那一夜,火焰如花般在魔宫怒放。   一朵又一朵,承载着无尽的复仇与毁灭。   魔宫覆灭。   苏玉抱着怀中的小狼离开时,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她追上前面走得很快的凌华,挖苦道:“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估计连孩子都怀上了。”   凌华没有看她,不动声色道:“听起来,你似乎觉得有些可惜。”   苏玉目光有些不悦的扫过他的侧脸,撅了撅嘴,说道:“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天生下贱,活该被人羞辱对吗?”   “他们?”凌华眼中漾起微微的波澜,不温不火道:“我为何要那么觉得,你又为何要那么认为?”   苏玉冷笑一声,似是自嘲道:“地狱的恐怖显而易见,人心的恐怖却深藏不露,他们既合起来送了我一份大礼,来不往非礼也,我也应该回敬回敬。”   话罢,她又看了身边的凌华一眼,试探问道:“半神美男,你是不是想阻止我?”   凌华不经意地避开她的眼神,望着前方的漫漫长路,从容不迫道:“我还要修炼,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就多谢啦!”苏玉欣然一笑。   几个健步冲到他面前,边向后走,边朗声道:“你对我好,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华叔啊,你看,咱们呢也算不打不相识,一回生两回熟了,你不要总这么冷冰冰的嘛,我们交个朋友,嗯?”   他们一个是半人半妖,一个是半人半神。   一个受妖界排挤,一个被神界嘲笑,说起来也算同命相怜。不提肝胆相照,交个朋友总还是可以的。   凌华却冷酷的拒绝,道:“我没兴趣。”   “喂!别突然走得那么快嘛!”她都跟不上了。   凌华已经走远,微皱的眉头逐渐舒展,俊眸里的冰霜似乎消减了几分。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轻然极浅的弧度,如星芒转瞬即逝。   山巅之上,红衣临风飞扬。   她傲世而立,眼神冰冷如刀,戳人心扉,稀世绝美的脸上始终挂着嘲讽的笑意。   “你娘就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连累我们狐族的声名被抹黑。”   “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娼妓!送你去魔宫怎么了,那是你活该!”   “就是,要不是你娘,我们狐族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群狐言辞激奋,神色毫无愧疚之意,反而越骂越觉得理所当然。   仿佛他们是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之人,而她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罪有应得之人。   苏玉对妲己本身毫无情感,一个把自己亲生女儿扔进地狱的人,与这帮送她入虎口的家伙又有什么分别。   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蔑笑轻嗤,一针见血道:“明明是女娲娘娘气纣王亵渎神灵,才派妲己去祸乱朝纲,从祸乱后宫到陷害忠良,她该认的都认了,而女娲呢?殷商亡国是她也有份,一个神的报复,却要一只妖担下所有后果。”   敢做,不敢当,神,也不过如此。   “如果美丽也是一种罪的话,世人为何又要执迷?男人要是不好色,红颜再美,也成不了祸水。”    ☆、隐士如菊   苏玉语声微顿,明澈琅华的双眸凌厉的扫过众狐,倨容不迫道:“就算她欠了你们,那我呢?我欠你们什么?我什么都不欠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到底,妲己不过是一个王朝和虚伪神权下的牺牲品、男人的替罪羊罢了!你们、他们,都只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自己却站在那里冠冕堂皇的充好人,继续享受无知世人的顶礼膜拜,简直可笑而又愚蠢!”   众狐顿时震住,哑口无言地望着她。   她有意无意地说出了另一个事实,一个任何人都不敢说,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实。   她从一出生,就被生母抛弃在八寒地狱,想不到生母也早就被所谓的同族抛弃了。   恍惚间,心里竟分不清悲喜,除了可笑,仅剩可恨。   什么狗屁故乡,什么同族之人,现实只有残酷和丑陋,幻想才最美。   “从今以后,我与你们狐族再无瓜葛,我不会再来找你们,你们也少来烦我!否则...”苏玉一怒之下,挥手道:“那棵树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纵火烧了那棵万年桃树,断了狐族地灵,毫无留恋地离开所谓的故乡。   小狼也被她送回了狼族修炼,她独自来到人间的花花世界,游戏红尘。   在地狱待了两千多年,苏玉一心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不是妖术堆砌的幻境,而是真正的天地。   虽说人界连年战火不断,世道险恶,比起妖界也清净不到哪去。   然六界之大,何处不是如此。凡人皆道神仙好,可天界又哪得太平。   这些年,妖界更是愈发壮大,对天宫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只是那帮神仙死要面子,又最擅粉饰太平,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永远掩不住下面的暗潮汹涌。   人间,清风徐徐,从江上吹来。   花瓣无声飘零,落在水面,晕开点滴涟漪。   一叶扁舟上,苏玉酣然入睡,梅花落满了那袭红衣。   半醉半醒间,她又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手中的酒坛随之倾斜,未喝完的酒一股脑儿地倒入了江里喂鱼。   夜色如墨,月华清练,亮银流转的滟粼水面,倒映出她那不世出的明媚容颜。   轻舟顺水前行,前面突然传入瓷器碎裂之声。   一个男人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唐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老套的说词...”苏玉低喃一声,倏然梦醒,睁开眼,翻身坐起。   不远处出现了几艘大型的军船,将士们各个身披战甲,手握银戟,在甲板四周来回巡逻。   为首的一艘,有人在二楼船舱外大摆宴席,将军、谋士集聚一堂,山珍海味,美酒鼓乐。   一个长八尺馀,腰大十围,容貌雄毅的将军,怒气冲冲地揪着一个落拓书生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席间主位坐着一个年过而立,身长七尺的男子,细眼长髯,眉毛散状,鼻梁突起。   面容不怒自威,言行举止大是不凡,显然是个来头不小的权贵。   他见状,不由摆了摆手,沉声劝道:“许褚,罢了。”口中虽劝说那位将军,脸上却未动任何神色。   苏玉看在眼里,心下暗付:好个心机深沉之人。那书生的定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那个权贵,才引起他属下不快。   那权贵心中想必也是不悦,但对那书生尚有挽留之意,所以才装装样子。如此瞧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应该也大小有些来头。   许褚是个粗人,性子向来莽撞,生平最看不惯那些酸里酸气的文弱书生。但主公既然发话了,他也不会忤逆,哼了一声,松开唐谦的衣襟。   他转身回座,抄起案旁的一坛茅台酒,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啧啧,如此好酒,居然牛喝驴饮,浪费浪费!”一个清亮若银铃的女子声音自船下传来。   许褚本就一肚子气未消,连续喝了两坛酒后,酒劲儿上来,气性更甚,大声喝道:“何人在此造次?”   小兵往船栏下望了一眼,兀自怔住,良久没有回话。   “嗯?”那权贵眉头皱起。   唐谦理了理方才被人扯乱的衣服,上前几步,伸手拍了拍那小兵的肩膀。   小兵这才回过神,转头躬身作揖,慌忙回道:“丞相息怒,下面有一叶扁舟上,立着一个女子,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她。”   丞相目色稍霁,半好奇道:“深更半夜,哪家姑娘见到军船也不闪避?”   “丞相?”苏玉呵呵一笑,语声难掩俏皮,“你是哪国的丞相?现在的皇帝又是谁?报上名来!”   话音方落,满船的人皆是一怔。   这天下哪有这般不驯的女子,简直太放肆无忌,目中无人了。   唐谦最先反应过来,揖手一礼,不卑不亢道:“丞相息怒,这位姑娘不识礼数,言语冲撞得罪之处,望丞相雅量,莫要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计较。”   那丞相,正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   苏玉却不领情,撅了撅嘴说道:“喂,常言道文人傲骨,你求他作甚?再说了,我可不是孩子,本姑娘年纪大得做你们祖奶奶都绰绰有余了。”   唐谦闻言缄口,温润如瑜的俊颜不由泛起一丝苦笑,这位姑娘脾气仍然和当年一样。   若说刚才之语尚能强辩做玩笑,如今之话却是太过,怕要引起众怒了。   许褚闻言,面色一沉,怒意更甚,“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怎可......”   曹操眸色一敛,摆手示意。   他立刻会心,顿止语声,众人亦不敢多言,纵使气愤,也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   曹操漠然失笑,朗声道:“姑娘好胆识,不妨请上来说话。”   苏玉扬起头,轻笑道:“上来就上来,谁怕谁!”   曹操正要派人去请,眨眼间,一条曼妙的红影已俏生生地立在栏杆上。   足点海风,姿胜惊鸿,势若游龙。   云散月现。   但见月光之下,那女子红衣飘逸,雪肤花貌,璨若明珠,耀如春华,额间有一红莲花印。   明艳而不妖冶,纯真而又妩媚,端得是艳光逼人。   满船之人都不禁看痴了,许褚呆呆地望着她,哪里舍得再骂。   他们原以为是个乳臭未干,傲慢无知的野丫头,不成想这女子居然如此美艳绝尘。   枭雄如曹操,睿目之中更是难掩惊艳之色。   都说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此女竟比袁绍之媳,而今他大子曹丕之妻的甄宓还要美上百倍。   唐谦眉头暗暗皱起,闷声叹息,略露愁态。   苏玉似已见惯这种场面,轻轻一跃,跳下栏杆,绕着唐谦走了一圈,目光上下打量,“你这书生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众人见这妙人一来,便向唐谦搭话,对其他人却理也不理,连丞相她也未看一眼。   心里又气又叹,望向唐谦的目光,也愈发不善起来。   唐谦先是摇头苦笑,继而泰然,自若道:“当年姑娘寻得轩辕黄帝的《握奇文》赠予寻恩师时,谦在屋外戏耍,曾与你有一面之缘。”   此言一落,众人又是一怔:这天人化身的女子竟与唐谦是旧识!   唐谦,字隐之,号“菊隐”,他与徐庶、诸葛亮、庞统同出一门。乃最小也最鲜为人知的四师弟,想必这位姑娘定也来历非凡。   苏玉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因为贪嘴,想吃水镜先生司马徽的夫人做的火焰醉鱼,长此以往厚着脸皮赖在司马家蹭吃蹭喝。   大概三个多月,司马徽也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她不由好奇,便问他是否有所求,才知他早已看出自己身份有异。   他生平最神往的,莫过于轩辕黄帝留下的千古奇书《握奇文》,可惜苦寻多年而不得。   吃人嘴软,苏玉离开司马家后便上天遁地,千寻万觅,两年后终于在一个道人坐化的洞窟中找得此书。   她回颍川交于司马懿时,曾在门外遇到过一个八岁的男孩。   苏玉“哦”了一声,笑道:“你是小唐啊,想不到一别多年,你倒是越大越羸弱了,叫你当初不习武艺,人间常年动荡不歇,还是当个文武双全之才比较好,文安邦,武定天下,就算不能定天下,也总不至于寄人篱下,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要维持那见鬼的文人风度!”   水镜先生的本事不知学到几成,他的名士风度学得倒十足十。   唐谦干咳了两声,连连低首,讪讪应道:“姑娘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有愧恩师教导,不敢枉当谋士矣,这几日承蒙丞相厚爱,多番设宴款待,正要拜谢离去。”   苏玉眨巴眨眼睛,接道:“那你可拜谢完了?拜谢完了的话,我们就走吧,正好我肚子饿了,带你一起去吃野味儿,瞧你瘦得跟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虐待你,没给你肉吃呢!”    ☆、惊鸿流年   众人见他二人相谈甚欢,全然不理睬旁人。   那女子又三番两次指桑骂槐,他们的脸色自是说不出的尴尬难看。   “哈哈哈哈。”曹操突然放声大笑,面上非但未见半分怒意。   反而满是欣赏,拍了拍手掌道:“姑娘说得是,这位唐先生在我船上做客数日,却仍然清瘦不已,实在是我曹操之怠慢,姑娘既然来了,不妨陪唐公子一起在此吃了野味,再走也不迟。”   苏玉俏眉微挑,扬声问道:“浩浩江上,只有闲鱼,何来野味?”   曹操仰首一笑,大袖轻挥,一只烤好的野鹿就被人连着烤炉抬了上来,色香味俱全。   他放下酒樽,笑道:“此鹿乃昨日路过树林时,本相亲自所猎,正好与诸位共享,也当是为唐先生践行了。”   唐谦连忙拱手,推脱道:“不不不,丞相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在下已在你这混吃混喝多日,实在羞煞不已,就此告辞,不敢再扰。”   曹操眼神微凛,一半玩笑,一半真意道:“唐先生这是不肯给我面子啊!”   “不敢不敢!”唐谦吓得脸色顿变,屈膝跪地,言词诚恳道:“是丞相太抬举在下,太给在下面子了,在下实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苏玉懒得与这帮人多做纠缠,径自扶起唐谦,“横竖都是要走的,这鹿肉还是留给这些追随你的人享用吧,你的好意,他心领了便是,就此告辞。”   “姑娘且慢。”曹操起身离案,面带微笑的走到她面前,温声说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曹某可以派人手护送二位。”   苏玉心知他打得是何算盘,似笑非笑道:“我姓姑,名娘,大家都叫我姑娘或者阿娘,多谢丞相好意,我等不敢烦劳。”   话语未歇,她再不想多待一刻,抓起唐谦的胳膊,纵身一跃。   稳稳地落回扁舟,迅速划动竹竿,在夜雾层层中飘隐远去。   江上,轻舟慢逸,浮光迷离。   唐谦眺了眼远方已约露出鱼肚白的天空,若有似无的叹息,轻笑道:“多年未见,玉姑娘容颜依旧,而在下已非当年的八岁小儿。”   多年未见,他确似变了许多,再不负那时天真。   正因世事多舛,才显得初心纯粹,尤为可贵。苏玉像是想起什么,淡笑说道:“当年的话,我可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在意。”   唐谦又叹了口气,目露自嘲道:“是你不想我在意吧?”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忘记过她。   他始终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见。   时间如白马过隙,一晃便是十二年。   他这么一感慨,引得苏玉也有些伤感,连忙岔开话题,“你刚才说曹操请你白吃白喝了几天,他人虽多疑,城府极深,但诚意算足,面子也给够了,你为何不愿意留下追随于他?”   唐谦闻言,不禁笑道:“我就知道,你刚才所言是故意气那曹操。”   她素来率性无拘,心直口快,却并非无知莽撞。   苏玉不置可否,继道:“曹操不失为一个枭雄,你追随他也不算吃亏,是因为孔明出山相助刘备,你不愿与孔明为敌,所以才借口推脱的吗?”   “非也。”唐谦摇头否认,浅笑接道:“这只是其一,曹操身边已有以荀彧、程昱为首的几名谋士,他们同气连枝,追随曹操已久,我初来乍到,军中自是无人信服,曹操越是以礼相待,看重于我,我便越难立足,何苦去趟这浑水?此其二,再说我生来闲散,对扬名立万向来没什么兴趣,名士风流也好,英雄豪杰也罢,皆不过沧海一粟,还是活得轻松些好,此其三。”   旧人欺生,勾心斗角,名利云烟。轻松者,少忧思,平淡即长寿。   “呵!”苏玉忍不住打趣道:“你倒看得挺透。”   唐谦抿嘴一笑,连声道:“过奖,过奖,只是遇上你,我可就不能再轻松了。”   “这话说的。”她嫌弃地撇了撇嘴,“也不知你是从哪学来的一套。”   被一个年岁小自己如此之多的人说这番话,尽管自己未曾动过那心思,心里仍莫名有种老牛吃嫩草之感。   唐谦脸上浮现担忧之色,道:“曹操既是乱世奸雄,也是好色之徒,袁绍之媳甄宓已被他大子曹丕求娶,他这心思又落到了江东二乔身上,哪想又在此遇上你,只怕......”   “怕什么!”苏玉打断他的话,满不在乎道:“我是妖怪,该怕的应该是他才对。”   唐谦想了想,一笑道:“也是,不过有时候,人比妖更加可怕。”   “你倒是第一个跟我这么说的人。”苏玉嗤鼻轻笑,执一缕青丝于手中把玩,“我听说刘备战败,如今已退守江夏,这条水路恰好是通往江夏的,你是准备去找师兄叙旧呢?还是帮忙呢?”   唐谦又摇了摇头,回道:“都不是。”   苏玉眨眼追问:“那是什么?”   唐谦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在下盘缠用尽,债务缠身,想请亮师兄慷慨解囊,替我付一下欠了半年有余的饭钱。”   “......”苏玉默默瞅了他半晌,竟无言以对。   她活了那么大把的岁数,头一次听人把借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唐谦自然注意到她的表情,眉目含笑道:“不知玉姑娘此去江夏,是准备叙旧呢,还是帮忙呢?”   苏玉也回答道:“都不是。”   唐谦也追问,“那是什么?”   苏玉一脸等着瞧好戏的样子,莞尔道:“我是去看热闹的。”   荆州,江夏。   舟靠岸,清晨的微风徐徐吹来,拂面而过。   他们方才上岸,便瞥见另一边码头,一个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之人。与一个体貌魁伟,气度非凡的灰袍男子,一同上船。   船夫撑杆离岸,往江东方向驶去,他们正是诸葛亮与鲁肃。   唐谦站在江边,望着远去的船只,笑了笑道:“看来亮师兄被请去东吴做客了,我来得真不凑巧啊。”   苏玉舒展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做客?别以为我读书少,你就可以诓我。”   “哦?”唐谦面带微笑,神情有些无辜,道:“你且说说,我如何诓你了?”   她一声轻嗤,薄嗔道:“江东若与刘备结盟,双方互利,这块大骨头可就不怎么好啃了。”   唐谦忍俊不禁,失笑道:“天下间,也只有你会将这半壁江山,比作一块骨头。”   苏玉扬起脸蛋,自卖自夸道:“你不觉得,我这个比喻很生动吗?比那些陈词滥调要新鲜多了。”   唐谦笑意不减,附和道:“的确生动,的确新鲜。”   她嫣然一笑,娇容明艳生辉,广袖临风,飘然若仙。   唐谦见之心神一动,呼吸暗窒,少顷失神,一如当年初见。   十二年前,颍川阳翟。   他还是个刚满八岁的孩童,与诸葛亮、庞统、徐庶同拜于水镜先生--司马徽为师。   那日他完成课业,闲暇之余在门外捉蛐蛐儿玩。   “小家伙,你是司马徽新收的弟子吧?”声音非常好听,像风中摇曳的银铃,悦耳至极。   他一抬头,仅一眼,惊艳了他的一生。   只见,这女子一身红衣罗裙,端丽之中透着娇俏,面若桃花。   眉间红莲,又兼梅之清傲,菊之孤标,不失兰之淡雅,牡丹之高贵。   世间许多女子之美,只是美在皮囊,流于表面,形神兼备者甚少,美貌可得天眷顾,然气质却是天生不来的。   任何人,只消见过她绝代的风华,纵使马上瞎了、死了亦无憾此生。这样的妙人应该不存在的吧,可她偏偏存在,还如此真实的站在他面前。   他只觉自己是在做梦,一个从未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的美梦。   这场梦,他不愿意醒来。   苏玉见他呆愣不语,以为他是怕生腼腆,蹲下身,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姓唐......”小唐谦脸红的垂下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完自己的名字。   苏玉试图让他放松些,笑得更温柔,续道:“小唐啊,你师父在家吗?”   小唐谦不敢看她,紧张得连手也不知放哪里好,低声回道:“不...不在......”   “那你帮我把这本书转交他,有劳了。”苏玉从怀里掏出一卷陈旧的竹简,放到他手上。   小唐谦双手一捧接过竹简,眼见佳人转身就要离去,当即鼓足了勇气,扬声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苏玉回眸浅笑,低头看着他,柔声道:“我叫苏玉。”   小唐谦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她,认真的说道:“你等我,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为妻!”   “啊?”苏玉怔怔的站在那,脑袋有些懵,现在的小孩这么早就会向女子示爱了吗?   是她老了,还是世道匆匆变化太快,她竟已经跟不上了。    ☆、月华淡淡清露冷      小唐谦说完拿着竹简,头也不回地跑进屋里。   苏玉转身摇了摇头,心中笑付:小小年纪,对女子就这么有一套,小家伙,有前途啊。   唐谦后来多次向师父打听她的事,师父不想他陷得过深,良言相劝,即使知道她非吾族类,仍痴心不改。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明白。   在这苍茫乱世,渺渺人间,在那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生存”之路上。   她的出现,就像绚丽的夏夜星空下迎面拂来的一阵清风,从世外幽谷潺潺流进的一股清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风是不会停留的,她也不会。   所有最美好的遇见都是为了最深刻的别离。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从他初见她的那一刻,便有了。   苏玉站在岸边,等了一会儿。唐谦不慌不忙地回来,手里多了一顶白色纱帽,和几个用油纸包着的菜包子。   他将纱帽递给她,眼中有几分不容拒绝,缓缓道:“为避人耳目,你还是戴上好些。”   苏玉也不想引人注意,但她完全可以自己变一顶出来,想不到他这般细心,借口离开就是为了买纱帽。   她欣然戴上纱帽,欸,不对啊,“你不是哭穷没钱了吗?那这纱帽和包子是如何来的?”   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看他的样子性子也不像是会偷窃的,更不可能去威逼打劫,他不被别人抢就算不错了。   唐谦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俊眼微微一眯,回道:“摊主送的。”   苏玉目光略带审视的打量他,加重语调的“嗯”了一声,半信半疑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送你?人家难道不做生意吗?你该不会是出卖色相了吧?”   唐谦面露得意,沾沾喜喜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传闻战国时期的才子加美男子宋玉,每每出行,总引得许多爱慕他的女子争相送食,是以常年衣食无缺,我虽不比他俊美,却也算俊朗不凡,既然有人愿意免我银钱,好心赠送,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何乐不为呢?”   果然被她料中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玉摇首笑道:“我看是你用花言巧语,糊弄了人家小姑娘吧?”   他这话,也只能在那些小姑娘面前忽悠两句,随便换个男的,不动手赶他打他就不错了。   唐谦不紧不慢的矢口否认,泰然自若道:“我只是如实相告,说自己穷得只剩两袖清风,希望她发个善心罢了。”   话到此处,他略显风流的斜了她一眼,接道:“我这笨嘴笨舌,若真能花言巧语,巧舌如簧,这世间我仅想糊弄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玉简直听不下去了,脱口道:“这还叫笨嘴笨舌?小唐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师父没教过你自谦也该有个度,过了头,可就虚伪喽。”   唐谦轻笑,关于这点,师父他老人家还真没教过。   银灰色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方才还在嬉闹玩耍的孩童喊了两声“下雨啦!”,即而一哄而散,自回自家。   街道上的人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贩们赶忙收拾摊前的布帛、蔬菜、瓜果、首饰也去避雨。   “早上光吃几个菜包子怎么会饱,既然到了荆州,怎么能不去尝尝当地美食呢!”苏玉伸手打了个响指,挑眉道:“走,我请客!”   “佳人邀约,岂敢不从?”唐谦温润一笑,神情仿佛有些求之不得,毫不推脱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跟着你蹭一顿了。”   荆州第一酒楼,清早的客人并不怎么多。   楼上雅间,苏玉一上来坐下,就点了八个荆州名肴,“我要龙凤配、鱼糕、皮条鳝鱼、冬瓜鳖裙羹、八宝饭、荆沙甲鱼、纸面锅块、千张扣肉,再来一壶月露冷!”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把她点的酒菜上齐了,恭顺地说了句“两位客官,请慢用!”。   转身拿着手中的木托盘退下了。   窗外,雨纷纷下,落在湖面。   他们位靠窗边,酒香萦盈,精致的青瓷酒具,美轮美奂的花纹,无一不透着淡雅独特的韵味与诗意。   苏玉掀开帽上的纱,给自己和唐谦倒了杯酒,连饮三杯,赞叹道:“烟雨天,这天青色的汝窑瓷杯,与闻名酒坊的清露冷可是绝配哦。”   唐谦品着手中的美酒,凝视面前的美人,不禁心醉道:“月华淡淡清露冷,美人艳艳入画来。”   苏玉的脸际染上了一层浅显妩媚的胭脂色,动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边吃,边忙不迭地介绍每种美食的特色,“千张扣肉,肉片薄如纸,形如梭片,这八宝饭色泽光亮、油而不腻、甜而不厌,甲鱼咸鲜浓醇、滑嫩爽口,纸面锅块味道酥香、且有嚼劲,而这鱼糕呢,是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清香滑嫩、入口即溶。”   她说完,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唐谦拿公筷夹了一块鱼糕,放在她的碗碟里,“荆州素有鱼米之乡之美誉,这的鱼肴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你之前游历时没少在这呆儿。”   苏玉吃完鱼糕,又夹了块扣肉,眼角眉梢带着似醉非醉的笑意,有些怀念道:“看到鱼,我就想起你师母做的那道火焰醉鱼,那才真是人间美味!这些年我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名厨,可他们做的都没有你师母好吃,色香俱全,唯独少了那么一丢丢情味儿。”   一提到吃的,她心情就莫名的愉快,再讲下去,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他们刚吃完饭,雨就停了。   苏玉从怀里变出一锭金元宝,抛给店小二结账,正要离去。   却望见楼下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队人,气势汹汹,身上带着凡人察觉不到的魔气。   她双眸如炬,亮起两点红光,看到了宝马香车内坐着的二人,正是鬼面魔君与他的爱姬姚夭!   魔君居然没死还来了人间?   那天他被凌华打成重伤,她亲眼看到他葬身火海,怎么会......   谁能告诉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了,此地不宜久留,趁他还没发现自己,赶紧开溜。   小二早已下楼招呼,苏玉不由分说的抓起唐谦的胳膊,快速施法,两人立刻消失在雅间。   姚夭媚眼晕红,香肌玉体,丹唇上的一点犹如杜鹃泣血般艳红。   她樱口轻张,吐气如兰,秀长的发丝乱洒在绣花枕畔,头颅似享受又似痛苦的左右扭动。   耳鬓厮磨间,魔君已伸手探入,她松垮欲落的衣襟,贪婪而霸道地握住那娇挺高耸的......   姚夭欲拒还迎地推搡着他,细微而压抑的声音萦绕在耳。   华丽的马车持续晃动。   魔君俯身,搂住她的肩膀,脑海里却挥之不去苏玉那紫府无双的容颜。   那晚,他临死之际,拿自己的七魄跟鬼王做交易,吃了一百个童子婴灵魔力大增,才得以重生。   他死里逃生后,在魔界修养了一段时日便去狐族讨人,才从那群狐狸口中得知苏玉已来到人界。   哪怕翻遍整个凡间,他也要把她找出来。   幽雨方歇,山林小路有些许泥泞。   “阿嚏——”苏玉伸手搓了搓鼻尖,半会功夫,她已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心里有种要倒霉的预感。   唐谦关心情切,询问道:“方才楼下出现的那些人可是你的仇家?”   记忆里的她,永远是那般云淡风轻,这次脸色却如此难看,想必事情颇为棘手。   苏玉抬眸望了眼烟青色的天空,漫不经心道:“差不多吧!”她并不打算与他细说,说多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弄不好还会连累他。   唐谦知她不愿多言,犹自道:“师父曾说,即使半妖身上也是有妖气的,哪怕来到人间也会引来其他同道,谦不才,这些年查阅了许多古籍,看到一篇书中记载,若用昆仑山上的灵石制成的玉佩,妖者戴上可摒除妖气,还能令邪魔不得靠近,仙神亦无法伤之。”   苏玉明眸澈雪,嗤鼻一笑道:“关于这个,你师父也曾与我提过,可惜半妖也是妖,怎能靠近那座高不可攀的昆仑仙山?再说那些神仙素来小气,养得畜生也格外可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勿强求。”   最后一句话,她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苏玉摊开手掌,变出一大把金叶子,强行塞到唐谦手中,语重心长道:“本来想留下来看热闹的,现在是不走不行了,此番别后,应该后会无期了,余生你多保重,抓住属于自己的真实,莫再沉溺虚幻。”   她旋身,红影一晃,便消失在唐谦的视线中。    ☆、其人之道还治其   唐谦握紧手中的金叶子,在她消失的地方伫立良久,心绪有些低落,眼中怅惘若失。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未想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晚,分开的又这样快,令他这样措手不及。   来不及不舍,来不及告别,甚至来不及遗憾。   唐谦将金叶子小心包好放入怀中,这是她留给自己唯一信物。   往后的悠悠岁月,他只能睹物思人了。   他黯然垂首,神情感伤道:“汝生我未生,我生汝未老,恨不生同族,时时伴汝旁。”   许多年后,他为了敬孝,不得不依父母的意思娶妻生子。   爱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成婚确是两个人的事,他终究还是输给了现实。   纵然一往情深,奈何今生缘浅,唯能留住是相思,不如不遇倾城色。   湖边,柳色新,芳草萋萋。   苏玉伸手对着湖面一指,立即变了艘小船出来,走水路,可利用水气掩盖身上的妖气。   她一跃而上,跺了船板一脚,白色的水花翻滚涌起,不停拍打推动着船尾,船如离弦之箭快速前行。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名字。   一个令她又爱又恨,却总在关键时候,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能想的名字。   普天之下除了凌华,亦找不出第二个真心愿意帮她的人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变得如此依赖他。   风平浪静,船只瞬间剧烈摇晃起来,苏玉一个慌神,险些没站稳,连忙施法定住船身。   就在船定住的同时,船上忽然多出一个不速之客。   “你哪位?”苏玉横眉瞪了他一眼,没好和气的问道。   不用说,刚才的怪事,肯定是他搞得鬼。   “金峯。”碧波春水上,他一袭暗金色劲装,威风凛凛,唇角倜傥而无情的勾起一笑。   那笑容映着粼粼潋滟的江面,透着说不出的潮冷凉意,“我找了你很久了,苏玉。”   四周一时寂静得出奇,连风也不敢惊扰,莫名的悄然令人微微心悸。   苏玉暗惊,这人知道她是谁,出现也非巧合,看样子自己又有麻烦了。   船,继续向前行驶,红衣随风摇曳。   她俏立在舱前,既未描眉也未点唇,素面娇俏灵秀之极,耳垂无洞,不戴珠环,身量合中,不纤弱也不偏腴。   肤光胜雪,美得如粉雕玉琢般毫无瑕疵,妙眸流盼中,透着看穿一切的明利。   无论怎么看,都不似传闻说得那般放荡不堪。   金峯倏时眯眼,马上回想起临行前,族长的再三叮嘱和紫钗我见犹怜的深情模样。   他绝不能为其美色所惑,而有负所托。   焚毁魔宫得罪魔界,族长为了化解此事,未免魔君一怒之下率领魔界众徒攻打狐族,不得不来请已闭关修炼万年的他出关。   他必须亲手将她交于魔君赔罪。   否则狐族若被毁,他娶族长之女紫钗接任下任族长还有何意义?   苏玉早在他一瞬走神时,将他心里脑里的各种念想,统通瞧了个遍。   自然也知晓了他的底细和此行目的,轻笑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什么来头,不过就是比本姑娘多了一条尾巴而已!大家都是狐狸,收起你那副神憎鬼厌的臭架子!”   金峯薄唇一抿,义正言辞的数落她的罪行,“你先是焚毁魔宫,得罪魔界,又一把火烧毁了万年桃树,断了狐族地灵,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我不怜香惜玉。”   “不错不错!”苏玉拍手鼓掌,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佩服佩服啊!”   金峯眸色阴暗,面冷如霜,“一个卑微的半妖,事到如今,竟然还妄想狡辩?”   苏玉冷啐了一口,眼中轻蔑之意更深,“呵,明明是他们半点不念同族之情,合起伙来算计我,把我送去给那可恶的魔君当玩物,本姑娘吉人天相逃过一劫,反倒成我的不是咯?若换成他们自己的妻女,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金峯瞳孔收紧,怒气森森道:“母债女还,你跟妲己都是一路货色,不必装得如此清高,是你命该如此,与人无尤!”   她忽然叹了口气,十分懊悔道:“看来我当初真不该烧了那棵树......”   金峯以为她徒生悔过之意,面色正待稍缓。   岂料,她却不疾不徐,冷胜刀剑的接道:“不该手下留情,应该直接烧光整个狐族,让你们这群自以为是、冠冕堂皇的狐狸全都无家可归。”   “你——”他一时气结于胸,半晌说不出话。   “很过分吗?这算什么?”苏玉怒盛反笑,那一笑仿似红梅凌霜而绽。   傲骨凛然,光华不可逼视,“比起你们对我做的一切,我觉得这一点也不过分。”   “我娘从我一出生就把我扔进地狱,我凭什么替她还债,又有什么好还的?等哪天你们全都死光光了,我一定会第一个举杯庆贺,助你们在地狱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她兀自说完,眼神冰冰凉凉。   那种穿透骨髓的深刻寒意,令金峯不觉一震。   世间万物仿佛皆已沦为陪衬,她的绝代风华显得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金峯墨眉皱起,不行,他不可再犹豫下去!   刹那间,他突然伸出手掌,卷曲一爪,一股强大的妖风向苏玉吸去。   苏玉聚神凝气,释放出一道红光将自己包裹起来,与他锋芒对峙。   金峯不断加强妖气,目中尽是毫不留情的狠厉。   苏玉下盘失重,身体无法自控地向他直直滑去,千钧一发之际,她眼底掠过了一抹精光。   金峯将她反手擒住,用捆妖绳把她的手脚全绑了起来,推倒在一边。   苏玉随意扭动了几下,搞怪地鼓鼓嘴。   抬起头,冷笑的看着他,道:“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   金峯以为她挣脱不开捆妖绳,故意拿话激他,也冷笑道:“这捆妖绳是魔界的宝物,除了魔君谁也解不开,你就认命吧。”   “是吗?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只是半妖,还有一半是人。”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忽寒忽热的气息,如狂流般朝金峯漫卷而来。   红光退去,他尚未反应过来,那根捆妖绳已经牢牢的捆在他身上。   苏玉倏然变回人形,幸灾乐祸地踹了金峯一脚,踢得可不轻,这次换他倒在一边了。   她傲然抬眸,望着秀丽的湖光山色,悠悠继道:“而且,我的肉身早在两千多年前被地狱之火焚毁,所谓无形无骨,不死不灭,捆妖绳只能困住你们这些有形有骨的妖物,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上次是在魔界入了魔君的结界,天不时地不利人不顺,她才无法施法脱身。   这次可不同。   金峯挨了她一脚,连咳了几声才顺过气,“你不必得意,魔君很快就会赶到,到时......”   “到时又怎样?”苏玉垂首俯下身,半歪着脑袋,斜眼瞧他。   漫不经心的拂袖道:“以你的妖力,刚才根本无需释放那么多的妖气,你那样做无非就是想引来魔君,因为你知道魔君也来了人间,本打算擒了我亲手交给他,以免他与狐族结怨,可惜事与愿违,你终究太低估了我苏玉!既然你们狐族费尽心机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今日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须臾,她挥袖一变,幻化成了金峯的模样,纤手一指,即刻将金峯变做了自己的模样。   “你要做什...”一个“么”字还未脱口,他又被她施法封了嘴,变成只会咿呀支吾的哑巴。   苏玉盯着他的脸,学他刚才的表情和语气,侃侃而言:“是你命该如此,与人无尤!”   金峯嘴巴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   望向她的眼神简直要气得滴出血来。   苏玉腹黑一笑,攫起他的下颌,眸光凛冽若冰又毒辣似火,“你也尝尝被人当做玩物的滋味,再来我面前装清高吧!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还回得来,祝你好运。”   她怕他不安分,话罢又施了定身咒,以免节外生枝。   不一会儿,魔君揽着衣衫单薄半遮不遮的姚夭,踏云而来。   先看了眼像一条死鱼般躺在船板上,动弹不得“苏玉”,嘴角的笑容愉快且得意。   目光转向“金峯”,颇为满意道:“不愧是狐族下任族长,办起事来还算利索。”   “金峯”站得挺直,不动神色道:“之前这个小半妖不识好歹,惹得魔君不快,今日我亲手将她擒住,但凭魔君处置,只希望狐族与魔界能尽释前嫌,从此互不相犯。”    ☆、自食恶果   “只要本魔君玩得高兴,自然会给你们面子。”魔君伸手抚上姚夭的脸颊,炙热的掌心一路游过她的朱唇、香颈......   “金峯”暗拧了下眉头,拱手作揖,腾云离去。   苏玉离开好一通远,才变回本来面目,心里厌恶道:啧啧,这个魔君真够荒,淫,的,走到哪女人就玩到哪,不分白天黑夜的浪。   就让他跟那个金峯一起断袖龙阳,缠缠绵绵到极乐去吧。   不知他发现“美人”其实是个男人时,会是怎样一副有趣的表情。   估计比生吃了个苍蝇还要难看。   木石山,云雾缭绕。   蓝楹花树下,雪月银枪铿锵挺立,枪尖直朝天阙。   凌华双目闭合,盘膝打坐,正在潜心修炼,蓝色的护体光芒褶褶环绕在他周身。   苏玉在鸟语花香中款款走来,宛若下凡的仙子,满山的楹花瞬间被她的容光照得黯然失色,犹如尘埃。   见他尚在修炼不便打扰,静静的走到一棵树下,挑了块还算舒服的石头坐下。   几个时辰过去,不知道是花太香,还是她太累。她只觉得眼睛越来越酸,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的靠着树睡了过去。   夕阳返照入林,青烟碧树,万壑松涛。   红云连着绵绵不断地山脉,几点寒鸦结伴飞过缥缈若虚的远峰。   一池碧水涓流倒映出漫天晚霞,轻风拂过,绮丽的霞云如一匹华美的蜀锦在湖面微漾开来。   随着粼粼的波光缓缓流动,依稀能听到风吹林叶的沙沙响。   “好香啊!”苏玉的鼻子先动了动,连续吸了几下,然后咽着口水醒来。   凌华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只放在荷叶上还冒着热气的烤鸭。   她拆开信封,上面工整清晰的字迹,写着令她咬牙切齿的一番话:   作日我已经算到你会来,知所谓何事,承蒙看重,不甚荣幸。但人生在世,不能太过依赖他人,有些事,终究要自己面对,没有谁能永远帮你。我欲闭关清修几日,勿寻勿念,怠慢之处以烤鸭赔罪。   “依赖,谁依赖他!我?我有那么...”她喃喃自语:“我好像是有点儿依赖他......”   苏玉闻着肉香,又吞了口唾沫,半嗔不嗔道:“哼,看在烤鸭的面子上,我先不跟你计较。”   她席地而坐,随手掰下一只鸭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不得不承认,凌华的手艺确实不错,没一会功夫,整只烤鸭就都进了她的肚子。   苏玉半倚半躺回树下,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额。”   事即至此,求人不如求己。   其实,她会来这,也非真的惧了那些烦人的苍蝇,无处可避。   而是......   而是什么...她微微一笑,没有再往下想,也没有再去找他。   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故意躲着你的人,正如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苏玉一边坐着消食,一边无聊地变出一圈流动的白云,云里清晰地浮现出狐族。   浩浩荡荡的魔界大军压境,来势汹不可挡。   魔君揽着姚夭高坐在正中一把纯金打造的床椅上,底下垫着一张厚厚的鹅毛锦绣软垫。   他手捧琉璃盏,惬意的喝着美人倒得美酒。   不耐烦地扫了眼下面吓得瑟瑟发抖的群狐,道:“三天之内,交出苏玉,否则,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后果。”   他的目光阴沉骇人,一想起苏玉那天变成金峯的样子骗过了自己。   而自己因色,迷心窍早已按耐不住,直接抱起姚夭,在那船上想与“苏玉”三人共乐,脸色就变得更黑。   当时他隔着捆妖绳,不断在她身上留下强烈的占有气息。就在他满面春风得意,已经蓄势待进时,方察觉哪里不对。   枉他纵横情场数载,竟到了那挡口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美人,居然是个男人变的!   他堂堂魔界至尊,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他当场废了那个办事不利的狐狸,让他滚回狐族报信,此事他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金峯愤恨交加的望着他,不甘地低下头,心中的阴影越积越深。   要不是苏玉,他怎么会被魔君侮辱还废了那地方,虽侥幸捡回一命,修为已大大不如前。   未免落人笑鄙,更为了他狐族第一人的名誉,如今更是煞费苦心隐瞒此事。   为此连拒了紫钗还多次,引得她心中不快,以为他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又是哭又是闹,总没个安宁。   金峯一面恨魔君横行,一面又恐他当众揭短,所以百般隐忍,迟迟不敢发言。   直到魔君离开后,他才愤愤地咒骂了几句。   白发苍苍的族长一脸懊悔,敲了下老藤树做的拐杖。   转面指责紫钗和她身边的几个狐女,又气又叹道:“让你们当初自作聪明地使坏,现在可好,惹怒了魔君,三天之内交不出苏玉,死还是轻的,怕就怕...唉,都怪我平日太纵容你们了,如今才会酿下如此大祸,这可如何是好啊?”   紫钗漂亮的脸蛋瞬间拉了下来。   她眉头不悦的蹙起,埋怨道:“都怪那个苏玉,谁知道她有那么大能耐,居然能从魔君的手里跑掉,还放火烧了魔宫,害得我们跟着受牵连!”   “你还说!”族长厉声一喝,再忍不住怒气,斥道:“事到如今,你还强词夺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们三五成帮,每年挑去送给魔君的,都是你们嫉妒或无意得罪了你们的狐女,要不是念在你娘死的早,我早就......哼。”   他越说越气,干脆甩袖不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紫钗自小恃宠而骄,哪曾听父亲说过这样的重话,眼眶里眼泪打转,一扭头,当着众狐的面哭着跑开了。   金峯没有追上去安慰她,默默走到族长面前,说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苏玉。”   族长闻言,又是一叹,“找?估计现在,她早已回了八寒地狱,那个地方,就连魔君也没办法靠近,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金峯并不这么认为,“苏玉天生傲骨,倔强好强,她既然出来了就不会轻易回去。”   族长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眸光一亮,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你说,她现在会在哪?”   “木石山,六界传闻,她与半神凌华一向走得很近,听说上次她能离开魔宫,也多亏了有凌华相助,所以我想她一定在木石山,凌华四处伏妖诸魔,不一定会在家,所以我们只能赌一把了,只是......”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   族长急极了,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金峯无奈叹了口气,面容憔悴道:“只是我上次被她的红莲业火重伤,尚未恢复,这次只怕是不能出力了,实在愧对狐族。”   “那红莲业火,真有那么厉害吗?竟连你都......”族长扬长一叹,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为了狐族存亡,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若她真在那,我就不信集狐族数人之力,还奈何不了她。”   金峯若有所思,未再多语。   族长挑了族内修为较高的几只男狐,即刻动身前往木石山。   那边,苏玉将一切尽收眼底,吐气如兰,吹散圈起的白云。   一想那魔君和金峯的表情,她就猜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忍不住捧腹大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活了个该!   没过多久,族长就带着一帮法力高强的人,来势汹汹的踏上木石山。   “苏玉,我知道你在这,速速现身,我有要事相商!”他高声喊道,音震山谷,惊飞无数鸟雀。   苏玉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扶着膝盖坐起,坐姿既帅气又霸气,“你叫我现身,我就现身,我才没那么老实!”   族长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暗喜:金峯说的没错,她果然在这儿。   他面目慈祥,言辞恳切道:“苏玉,之前是小女不懂事,但此事事关狐族存亡,还请......”   “不懂事?”苏玉蓦然截口,嘴角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请问令女今年几岁了?”   族长不知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捋了下胡须,道:“七千五百岁。”   苏玉冷笑一声,嘲讽道:“一个七千五百岁的人了还不懂事,那还要几岁才算懂事?你女儿铁了心要把别人推进火坑,你一句不懂事就能轻描淡写的带过,抹去她伤害别人的事实吗?”   真是岂有此理!   族长想不到她说话会如此直接,神色尴尬却不好发作,忍气继道:“小女的确有错,我代她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本性纯良,深明大义,此事关乎狐族存亡,你好歹身为其中一员,纵然昔日有诸多不快,此刻也应该放下成见帮大家度过难关啊。”    ☆、针锋相对      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倚老卖老、把厚颜无耻发挥到淋漓尽致。   “族长此言差矣,你自己的女儿没管教好,惹下这等祸事,就应该让你女儿自己去承担,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凭什么有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苏玉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快与鄙薄,“你之前派金峯抓我,眼看硬的不成就来软的,我要是不帮,你们是不是准备一拥而上,以多欺寡呀?少在这装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活像人间唱戏的戏子。”   她的话永远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偏又句句在理,字词扎心,狠狠地撕开那些冠冕堂皇的伪装。   族长的脸终于绷不住了,面色铁青的训斥,“你这小妮子,怎能如此讲话?再怎么说,我也是一族之长的长辈,你身为狐族,本来就应该为族内奉献牺牲,怎能不顾大局?置族人于不顾?”   “好个倚老卖老,恬不知耻!”苏玉不甘示弱的提高了嗓音,震耳发聩道:   “没出事的时候,说我不配当你们狐族之人,一出事就拿狐族之人对我说三道四,软硬兼施,此事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们自己作死,要不是你心爱的女儿使坏心眼,自作聪明的把我送给魔君,也不会和魔界结下梁子,你纵女行凶,还好意思跑来跟我讲道理,颠倒黑白,你的女儿就如珠如宝,别人的女儿就命如草芥吗?”   “你.....”族长气得急忙捂住胸口,一口老血差点咳了出来。   苏玉继续怼道:“那日我离开狐族之时,就说过和你们再无瓜葛,叫你们少来烦我!怎么,你们不敢对付魔君就来跑来对付我,也真够威风的!有本事就别怂啊,去找魔君说理去,少在我这儿作,赶紧滚!别打扰本姑娘睡觉。”   族长恼羞成怒,“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可笑,你们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语歇,她“哦”了一声,笑嘻嘻的挖苦道:“我知道了,只有在鬼面魔君面前,你们一个个才会客气得跟龟孙子似的。”   她最喜欢在这些讨厌的人面前,说他们最不喜欢听的话。   多说无益,族长随即令下,众狐合力施法,一张无形的巨网便罩住了整座山头。   天空刹那阴云密布,轰雷乍响,却迟迟不见大雨倾盆。   一道闪电横空向苏玉击来,虽被她轻巧避过,同时也暴露了她的所在。   苏玉左闪右避,她躲到哪,雷电就劈到哪,他们显然是下了狠手,万一劈中她不死也得重伤。   她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了一串咒语。   红色的光芒迅速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形成保护的屏障,闪电一劈到红光,便被反射回去。   苏玉开始反击,朱砂色的火焰,在空中绽放出红莲的形状,火光与寒光交织,严寒逼切,身变折裂。   外面作法的几只男狐,皮肤已由白变青,色变红赤,皮肤活生生的与骨头分裂,痛苦万状。   “啊——”撕心裂肺的哀嚎,不绝于耳。   他们一个个倒下,在红光侵蚀下化为一只只死狐。   “我不相信,她只修炼了两千年,你们修行了几万年,怎么可能...”族长语声截止,“噗”地一声,从喉咙里呕出一口鲜血。   苏玉亦呕了一口血。   两边,几乎同时收手。   “族长!”几只同样受了重伤的男狐,连忙过去扶他。   族长虚弱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快走。”   这硬碰硬的一战,谁都没讨到任何便宜。   苏玉元气大伤,额头冒着虚汗,倒跌了几步,扶着一颗树才稍微站稳。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魔君在阴风阵阵中邪魅狂狷地朝她走来,目光带着对猎物势在必得的霸道,而又灼人。   “你说的没错,男人的缺点就是太小看女人,但男人还有很多优点,比如......”他微微抬起下颔,走到她身边,眼角漾起不怀好意的笑。   苏玉没有躲,也没有后退,轻嗤的拭去嘴角血迹,“比如除了喜欢女人,连男人也不放过。”   她清傲的对上他眼神里的调戏与挑衅,气势分毫不减,“我说过定会让你后悔的,不知那日魔君玩男人玩得可还尽兴?现在身上还有没有狐骚味?”   魔君笑容一僵,脸色片刻微沉。   霎霎仰天,纵声大笑道:“他办事不利,已经被我废了那条鞭,以后就只能当个假男人,不过,我没料到你的变化之术如此高明,连我也被骗了,你说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呢?”   “好啊,我也有很多账,要跟你算算呢。”苏玉皮笑肉不笑,反手就要掴他一巴掌。   他却抢先抓住了她的皓腕,手掌停在半空。   苏玉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又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抓住。   魔君握住她细腻光滑的手腕,丝毫不将她那点力道放在眼中,“会咬人的猫,我喜欢。”   他眯着眼,作势在她手背亲了一口,纵声长笑,“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死心吧。”   “该死心的人是你。”他猛然转头,苏玉不知几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   忽觉手心又冷又硬,才发现自己抓住的只是两块石头。   “怎么样,这两块石头可还合你口味?真想不到,你现在连石头也不放过,佩服佩服啊!”苏玉嘲笑道,她早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悄无声息的施展魅术。   她跟他说话,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慢慢放下戒心。   “你真够狡猾!”魔君丢落石头,笑意微敛,“我越是这样,我就偏要得到你!”   苏玉察觉到他眸光里掠过的一丝危险气息,她纤手一挥,青烟弥漫了整片树林,浓遮密掩。   魔君单足蹬地,四周爆炸声叠起,数不清的树随之断裂。   几颗血珠,少顷掉落下来,滴在苏玉方才站过的石头上。   白石瞬间染成了醒目的殷红。   竹林后,清澈的温泉不断翻涌,波涛滚动,蒸雾环绕。   朦胧水雾中,她的肌肤更加吹弹可破,光滑细腻,宛若清出芙蓉,纯美自然。   湿漉漉的墨发紧贴在呼吸起伏的胸口,精致的锁骨线条一览无余。   “你不是说要闭关吗?怎么又回来了?”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带走她,现在她已然落在魔君手中。   苏玉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冲着藏在竹林后的背影,顽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啊?华叔。”   凌华背过身,站在密密的竹林前,声音淡淡道:“这个地方我设了结界,没那么容易被人找到,你可以在这避几天,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你哪来那么多事!刚说你舍不得我,现在又要丢下我一个人?””苏玉浣洗好,起身离开温泉,美人出浴,通体幽香。   她拨开面前挤成一堆的竹子,夜光将婆娑的树影,混着他们的身影投映在青石台阶上。   凌华面色微红,呼吸急促,一直不敢正眼看她。   “承认你在意我,真的有这么难吗?”苏玉纤手顺势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密的“啄“了一口。   凌华的脸刷得一下子更红了,话也说不清楚了,语无伦次道:“你...你......”   苏玉笑得更开心,撅了撅嘴道:“我什么?我喜欢你,就亲了你喽,干嘛像个大姑娘似的不好意思?还是说,从来没人亲过你?”   “嗯...”他羞涩的低下头,语气瞬间弱了几分。   苏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那不是挺好的!我也是第一次亲人,大家都不算吃亏啊。”   凌华心跳剧烈,良久怔在原地,等他再回过神时,罪魁祸首早已不见踪影。   清早,苏玉一夜好觉,刚睡醒就吵着嚷要吃他做的烤鸭,“华叔,我想吃你做的烤鸭,你在哪啊?华叔——”   凌华正在山上打坐修炼,闻言也不知从哪弄来两只鸭子,清洗后拾了些零散地枯枝散叶,支起一个小火堆慢慢烤着。   肉还有些生,香味已经溢了出来。   苏玉饥肠辘辘也不顾烫手,撕下一小块鸭腿肉,也不怕烫嘴,迫不及待的咀嚼起来。   凌华见状默默加大火力,鸭肉很快熟透。   苏玉张开大口,津津有味地吃着,不到一会功夫,一只烤鸭就被她吃干抹净。   剩下几块碎骨头,被她顺手丢进火堆里,吃得有些油,凌华又摘了些野果给她解腻。   “我还要继续闭关,这几天,你可以待在这避避风头。”他说完,头也不不会的走了。   也不等她道谢。   苏玉虽已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啐啐念道:“真是的,总这样面冷心热!”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死皮赖脸的待在这的。   八寒地狱,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才逃离的噩梦,她绝对不会再回去。   那个人...才是真的恐怖。   她宁愿落在魔君手上,也不想再见到他。    ☆、舍命护花归于尽   三天后,狐族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   魔君率众魔兵攻打狐族,狐族死伤无数。混乱之中,族长战死,金峯不顾紫钗死活,趁乱溜走不知去向。   狐族战后悉数被俘,魔君放言,只要苏玉一天不出现,就让魔兵当着狐族男子的面每日淫百名族中女子,直到她出现为止。   但连续几天,她都毫无消息,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狐族遂亡。   苏玉施法看了眼血战之后的狐族,蓦然暗叹,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她百无聊赖的在林中闲逛着,凌华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她叫他也没人应,不知是真闭关还是有事瞒着她。   这几天,她总感觉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苏玉。”一阵怪风随声席卷而来,天地瞬间飞沙走石,昏暗无光。   魔君突然出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终于被我找到了,看你这次还往哪跑。”   阴魂不散!苏玉不禁皱眉,暗骂了一句。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的?   魔君犹自一笑,“你倒是能躲,你以为有凌华撑腰,我就找你不到了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罐,里面的东西正在闪闪发光,“这里面装得是狐族所有狐狸的一滴血,只要一发现狐族,它就会发亮。”   他就是用这个才找到她的行踪。   “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魔君冷冷一笑,伸出魔掌。   一道蓝光从天而降,烟雾顿散,他手执雪月银枪,面容沉冷的立在蓝楹花林中。   与此同时。   天空,云飘得很快,云端上有两个人。   “你不是说要继续闭关吗?终于舍得出来了啊!”苏玉望住打横抱着自己的凌华,面若桃花眸含情,“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了。”   凌华不自觉的一怔,心,迟跳了半拍。   她不说话时,一双麋鹿般的眼睛似有烟雨靡离,朦胧而慵懒,有种雨落江南的绮旎柔华,如一幅曼妙的水墨画引人无限遐想。   她一说话,那媚人的艳色瞬间生动鲜活,胜过世间的万千风华。   他眯了眯眼,失笑道:“再不管你,我担心整座山都要被人强拆了,那我以后岂不是没地方住?”   “那你还抱着我做什么,还不快赶回去英雄救山?”苏玉薄嗔,更显端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他与往日好像有点不同。   以前他很少笑,也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笑,他是吃错药了,还是说......   她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英雄救山?”凌华挑了挑眉,仰面倜傥一笑,“像你这样的美人,居然会跟一座山吃醋,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苏玉一刹拔下髻边那支红玛瑙银簪,抵上他的脖子,眼神凌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凌华?”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猜测的话,现在她可以完全肯定,这个人根本不是凌华。   “怎么,我刚刚才救了你,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凌华”摇头,一脸无辜道:“唉,女人,真是反复无常。”   苏玉握紧手中的簪子,精致的唇畔勾画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宛如地狱盛放的业火红莲,美得更加放肆,“凌华从来不会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而且,就算他会笑,也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笑,下次假扮别人之前,麻烦你先做足准备。”   “你的表情变得倒快,就因为我不是凌华?”他自嘲一笑,一眨眼变回了本来面目。   看上去她和凌华大几万岁,身形伟岸,眉眼英气又不失柔情。那一举一动中,自然流露的翩翩风度,更是令人着迷。   他面带微笑道:“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有什么好的,不如跟着我龙四?”   原来他就是那个非人非仙非神非妖非魔非鬼,不收任何约束,逍遥六界之外,世人尽称“四哥”的龙四?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出现在这儿,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凌华呢?”她紧张的问。   龙四笑容不减,眼中不自觉的透出一丝宠溺,“丫头,这次缠上你的人可不同以往,他三两下就能摆平的那些,是个大麻烦呢。”   苏玉使劲去掰他的手,呛声道:“放我下来!”   龙四猜到她意图,并不打算放手,明知故问:“你想去找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苏玉又急又怒,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快放我下来!”   龙四没有放手,笑继道:“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你还是别这么不领情了,乖一点。”   苏玉重新那簪子抵上他的脖子,威胁道:“你放不放?”   他像看一个恶作剧的孩子般看着她,仍然笑而不恼,“你不会以为一根簪子就能杀了我把?那也未免太小看我龙四了。”   她冷哼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死死地摁住自己的脉门,“你再不放手,就算我杀不了你,也可以自杀!”   “真是个不领情的女人!”龙四无奈摇头,慢慢把她放了下来。   却又转手,拉住她的胳膊,好心劝道:“那个魔君拿自己的七魄跟鬼王做交易,吃了一百个童子婴灵魔力大增,方得以重生,如今凌华都未必有胜算,你去无非是千里送人头,多添一条命罢了。”   苏玉不顾伤尚未痊愈,奋力甩开他,一转身就消失在水云间。   龙四又是一声叹息。   山中。   魔君目色一定,面露挑衅,“又是你,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凌华将银枪横在一边,不动声色道:“送上门的是你。”   魔君早已不将他放在眼里,脸上满是讥讽之色,“你少装正人君子,你降妖除魔还不是为了得到成仙,修成正果?没有我,怎么显得你正义?啊?”   “我斩妖除魔从来都不是为了卫道。”他只是想借此打那些瞧不起他的仙神的脸。   能否修成正果,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魔君狂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还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记住,以后每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霎时间,黑影重叠交错,群魔乱舞,亦虚亦实,飘忽难测。   银枪旋出如电,枪风凌厉,魔君虚晃一招,后仰下腰,银枪从他左眼旁一刺而过,险些挑开面具。   凌华眉心暗暗收紧,人随枪动,冷魄惊心,气吞万里,势裂山河。   他疾步如飞,挥舞着□□,紧接不暇的招式看得人眼花缭乱。枪头点地,傲骨临风,随后长虹贯日地一扫那些重叠的幻影。   魔君身法如风,径自绕过他,突地拧身,足尖发力,将横生的银枪踢偏在侧。   反手一掌,黑色的掌风激烈拍出,如拍岸惊涛,风卷残叶。   两手相对,四掌相接。   周围顿时被掌风震得四分五裂,天惊石破,地崩山摇。   凌华难敌被掌力震飞,连续撞断了七棵树,才倒地咳出一大口血。   魔君也受了些伤,他凝聚魔气,眼里彻底曝露杀机,“受死吧——”   倏忽之间,一道如练般的红影挡在凌华身前,红光与黑光对峙着。   苏玉咬紧牙关,拼死护在他身前。   凌华忍着伤,重新拿起枪,强撑着站起,沉声道:“走开。”   “他要的人是我,不关你的事!”况且,这种情况,他认为她还走得了吗?   苏玉脸上挤出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容,犹自道:“再说,我还想吃你做的烤鸭,你快走!”   豆大的汗珠从她光洁如玉的额头溢出,鲜艳的蔷薇逐渐在唇角绽开。   仿若未尝已醉的红酒,绝色灿烂。   只听“噗”的一声,她被不断增强的魔光弹开,重伤倒地。   雪,满天的飞雪,这个季节理应不该有雪的。   纯白的雪花随着银枪挥舞,轻轻地,慢慢地从天空飘落。一片一片落在地上,落在衣服上,落在苏玉璨然华澈的瞳孔里。   血色映着雪色更加皓白,也衬得血光更加鲜红。   亮银流转中,凌华看到了一张比雪更加白净的脸,在天色与血色中透着神秘而凄迷的美。   她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沉重,几分明烈,像极荒凉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束微弱而热切的火苗。   那比雪更白,比花还娇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苦涩与苍凉泪无声划过。   想要融化他心里的雪,洗净他身上的血。   视线愈来愈模糊,那个坚毅伟岸的身影就这样在她面前倒下。   他完成了最后一势不可挡的一击,银枪当场断成两截。   魔君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穿心而过的银枪,仰天长嘶一声。魔气悉数消尽,神魂俱裂,瞬间炸成粉末。   雪光消逝,满天飞雪也随之湮灭。    ☆、万帧情丝化风雨      苏玉扶起凌华,让他倚在自己的膝上,一串又一串的泪珠不断滴在他染血的俊脸上,如雨落下。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将仅剩不多的真气渡给他。   “不必白费修为了。”凌华惨然一笑,没了往日一板一眼的沉冷,剑眉星目间多出了几许温情。   他泰然地回握她的手,幽幽道:“你生于人间,活于地狱,修为也得于地狱,只能拉人下地狱,永远无法使人起死回生。”   苏玉却置若罔闻,执意给他渡真气,无论如何,哪怕牺牲一切她都要试一试。   她不想他死,不想他离开她......   水镜先生曾说古籍有载,九尾狐的尾巴能够起死回生,只是救过人一命后,就再也长不回来。   苏玉狠狠地抹干眼泪,现出九条红色的狐尾,手里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尾。   “阿玉......”凌华虚弱的喊着她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无论她怎么割,那些尾巴就是不断。   似有若无,如影如幻。   凌华取下她手中的匕首,温声道:“你的肉身早已被地狱之火焚毁,无形无骨,尾巴不过是徒有其表的影魂,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苏玉真气损耗过多,变回半人半狐的原形,仍不愿放弃,“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说出来,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她满含期望的凝视着他。   凌华缓缓伸手,抚上她泪痕未干的脸颊,气若游丝道:“我心脉皆毁,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   苏玉摇头,她不信,她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她一意孤行,将最后一点儿修为渡给他,再也支撑不住,蓦地倒在他温暖厚实的怀中。   凌华双臂紧拥着她,眼中难掩心痛怜惜,叹然道:“你又是何苦?”   苏玉莞尔一笑,真情流露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做的烤鸭我早就吃腻了,我只是想找个理由,留在你身边。”   凌华看着她,眼底的冰霜早已融化,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当他初次遇见她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他的心再也不属于自己,由不得自己。   他不善言辞,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苏玉泪眼迷朦,依恋地靠在他胸膛前,贪婪的感受他每一个心跳、呼吸,哽咽道:“在地狱,我见惯太多的阴暗,太多的险恶,你是我出来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我从不相信别人,但因为你,我开始相信,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我宁愿你从来都不管我......”   凌华剑眉略蹙,闭了闭眼道:“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你了,有些话,我原以为一世都要放在心里,虽然现在说也有些晚了,但总还来得及。”   他始终记得,那天——   她站在那,附手把玩耳畔垂下的如墨长发,笑嘻嘻的说道:“你生气,证明你在意。”   “我不在意。”凌华心下微颤,不动声色地否认,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正视过她。   ......   “其实,我在意,很在意。”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在意。   只是那时候,不敢当她的面承认罢了。   “还有...”凌华顿住语声,气息越来越弱。   “还有什么?”苏玉抬头追问,后颈瞬的吃痛,随后失去了知觉。   凌华掌凝蓝光,用尽最后一分修为,亲手抹去她对自己全部的记忆。   “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那块透明石头,不记得我,你可以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阿玉,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开心,不管我...是否还在你身边......”   一声熟悉的叹息响起。   龙四在遍地狼藉中迈步走来,不禁扫了眼他怀中搂着的苏玉,难解道:“这本是她命中注定的桃花劫,你不惜代价逆天而行,用自己的命作祭替她挡劫,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还要抹去她对你的记忆?”   凌华双目如炬,沉颜道:“她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开心,忘记我,她醒来后就不会痛苦。”   龙四闷声道:“你是不想让她为你冒险,去偷太上老君的仙丹吧?”   世上无论什么人,一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什么不顾一切的事都做得出。   看她的样子,千年修行算是白费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算他渡些修为给她,也难免会落下病根。   凌华眼神冷硬,沉颜道:“死,我也不会吃那帮自命不凡的神仙的东西,又怎能让她为我犯险?”   龙四皱眉,掐指一算,摇了摇头道:“与其说是她的桃花劫,倒不如说是你的情劫,眼下你虽以死替她挡了一劫,可天威难犯,势必再生一劫,她终究宿命难逃。”   凌华望了眼没有云雾遮眼的天空,冷峻深沉的面庞低垂。   目色凝重,苍凉如雪原上的一轮冷月,正色道:“以后...代我照顾她,这是我唯一的遗愿。”   龙四仰天长叹,“我会的,就当报你曾经救我前妻的一命之恩了。”   当年,凌华从尸妖王手里救回与他赌气的妻子。   虽说他与妻子早已和离,再无关系,但他始终欠他一个人情。   今日正好还他。   一滴清泪,毫无意识地从苏玉的眼角缓缓流下,仿佛感觉到了悲伤。   泪,溅湿了银枪。   凌华无憾一笑,化作漫天的相思风雨。   他从不相信来生,但因为她,他开始期待......   世外桃源,风光旖旎。   苏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的梦,在一间雅致而不失奢华的屋内她幽幽醒转。   桃花开得很香,案上的青花瓷瓶里还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花蕾。   她不是很喜欢桃花,挥手一变,将它变成了傲然盛放的红梅。   拉开紧掩的沉香木门,只见屋外草色茵茵,花瓣遍地,像是下了场绚美灿烂的花雨。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人间遇上死而复生的魔君,然后她回到妖界,不知找了个什么地方躲着。   没过多久狐族被魔君赶尽杀绝。   至于最后,到底谁杀了魔君,她无论怎么也想不起来,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这么来到这的。   她揉了揉有些痛的颈间,闭目凝神,仔细回忆当天情形。   那时她身受重伤,魔君找到了她,好像有一道蓝光突然出现,是龙四救的她。   想必此处,便是传说他设在六界之外的世外桃源了。   一名侍女慢慢走过来,淡淡的向她颔首道:“姑娘醒了,有何吩咐?”   苏玉浅笑而应,“我想见一下龙四爷,当面跟他道声谢。”既然魔君已死,妖界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等道完谢后,她就动身去人间继续游历。   只不知为何,这一觉醒来,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侍女福身,低眉道:“好,姑娘请跟我来。”   苏玉“嗯”了一声,挪步随在她身后离开桃花坞。   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来到一处设造简单又华美的亭台水榭,又绕过青葱盎然的杨柳堤。   终于在一扇乌黑的木门前顿足。   门没有关,径自敞开。   先映入眼的是几层透明的帷幔纱帐,偌大的山水折叠屏风后热气袅袅,不断地传出沐浴的水声。   带她来的侍女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玉神色自若,没有要回避的意思,里面的人也继续沐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抬脚迈入门槛,落落大方道:“谢龙四爷出手相救,苏玉不胜感激,他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愿尽绵薄之力,告辞。”   “且慢。”屏风后传来他清晰明朗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我救了你,还渡给你千年修为让你恢复人形,你预备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什么?千年修为!   苏玉倏地一惊,她与族长斗法是斗得狠了些,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竟要靠他渡修为才能恢复人形!   看来,她这次伤得真不是一般的重。   所谓钱易还,恩难报。   龙四与她萍水相逢,却白白渡给她这么多修为,这事......   思付之中。   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语气浅淡自如,“进来。”   “你确定?”苏玉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差了,调侃道:“莫非你要请我观赏你洗澡不成?”   龙四嗤鼻一笑,不置可否道:“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怎么?不敢进来?”   笑话!   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有什么不敢的。   苏玉一脸镇定,走到屏风后,青花花卉纹镂空花熏正焚着紫檀香。    ☆、前尘旧梦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开启。   龙四,一,丝,不挂的沉浸在温热刚好的池水中,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张开,慵懒地伏着玉石制的池壁,尽显英俊潇洒的儒雅气质。   水滴从健壮的麦色胸膛缓缓流下,他看上去十分享受。   侍女早已退下,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过来,帮我擦背。”龙四薄笑的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像是吩咐一个在他身边伺候已久的侍女,又像是故意捉弄她。   俗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他折损自身修为给她,帮他擦个背又能算得了什么。   苏玉默默拿起木盆里放的澡巾,径自走到他身后,蹲在水池旁,将澡巾打湿替他来回擦拭背脊。   动作生疏,却一点也不羞涩,擦得认真又尽心。   龙四却有些不习惯,道:“怎么你今天这么乖?一点也不像那天......”   那天她整个人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恨不得扎人满身刺。   今天却温顺的像只小白兔,忍不住让人想亲近。   “对了,”苏玉突然一惊一乍的,疑惑道:“那天你救了我之后,我好像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我明明亲眼看到魔君灰飞烟灭,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杀了他。”   莫非是她伤势过重,殃及了脑部才会如此?   龙四俊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妙变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想不起来是谁杀了他,也许那个人,并不想让别人记住他吧。”   苏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一定遗漏了什么?或者,有人存心在隐瞒什么。   她转而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旁敲侧推道:“龙四爷向来逍遥六界之外,怎么会一时兴起到妖界游玩,正好在关键时候救了我,真是好巧!”   到底是只狐狸,龙四暗侃一声,心知她是有意套话。   眉目之间,酝出一抹比她更为老练的笑意,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话题,“无巧不成书,有时候巧合也是一种缘分,不是吗?”   “龙四爷......”苏玉还欲询问却张口戛止。   他笑着截过她的语声,自说自话道:“叫我四哥就行了,何必这么拘谨?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了不少,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总归希望别人能把自己叫得年轻些,你说对吗?”   她哪有说不是的余地,只得淡笑地点点头,以表认同。   看来想从他嘴里套话成功,可能性不大,此地她也不想久留,还是走为上。   趁夜,她变作一阵清风,一声不吭的走了。   龙四看着她离开,没有挽留,派几个可靠的人去暗中保护。   他总觉得这个女子身上隐藏着很多秘密,那些秘密,甚至连凌华也不知道,亦或来不及知道。   妖界方几日,人界已百年。   风微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梅花冷香,从岸上飘了过来,梅林中弥漫出女子死亡的气息。   冰冷的剑,已从轮椅上的女子心脏处拔出,鲜血淋漓。   一个黑衣蒙面人扯下面巾,将剑立在一边地上,眼中略带惋惜,“这么个美人儿,就这么杀了还真是可惜。”   另一个黑衣人叹息道:“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又尚为童女,就这样入土岂非暴遣天物?”   “难不成你想......”   “难道你不想......”   两人看了眼轮椅上已无生息的美貌女子,芙蓉面柳叶眉,姿容秀妍,窈窕娴静。   宛若空谷幽兰,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那双不良于行的腿。   眼神交换间,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猥亵的笑意,就在他们准备动手去解那女子的衣衫时。   一个慵懒而清媚的声音响起,“大半夜的这么刺激,竟然连尸体也不放过,就不怕冤魂化作厉鬼前来向你们索命?”   二人循声望去。   碧波江前,一个风华绝代的蓝衣女子,娇慵而不失霸气的坐在轻曳的扁舟上。   眉心印着一朵神秘绮丽的红色莲花,如梦如幻,似妖似仙。   迷离夜雾在她周畔氤氲缭绕,那明艳曼丽的容颜,仿佛云烟微笼月华,雾里看花,更增姝妍。   自那日离开妖界后,她就忽然喜欢上穿蓝色的衣服,只因,梦里时常会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经常穿着蓝衣。   每当她想看清楚他的样子时,心就会莫名的绞痛,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苏玉唇角微扬,轻笑中透着几分戏谑,“瞧你们那一脸未老先衰的丑样,想必是烟花之地的熟客吧,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浪,那风烛残年的老肾受得了吗?”   这些好色成性的下流之徒,真是越老越病态!   良久过后,两人才从那夺魂摄魄的明艳中,收回几乎出窍的魂儿。   他们正值壮年却被人如此取笑,竟一点儿也不生气,再未看身后的少女一眼。   目光转而垂涎又痴迷地望住她,笑得比方才更加淫妄。   “受不受得了,你待会就会知道了。”一人涎脸饧眼道。   “好个绝色佳人,想不到我们今晚竟有如此艳遇,当真艳福不浅。”另一个人啧啧感叹,不断咽着口水。   苏玉微眯了眯眼,眼底挠过利刃般的狠色,“错了,你们是艳灾不浅。”   她蓝袖一挥,瞬间将那二人变作两条蚯蚓,丢入江中,一群色彩斑斓的花鲤快速游来,立刻把它们啃食了干净。   为首的花鲤--锦梦,先探出脑袋,鱼音清脆,“谢谢玉姑娘送的夜宵!”   “谢谢玉姑娘!”下面的小花鲤们,也纷纷道谢。   苏玉蹲下来,纤指轻弹了下锦梦的脑袋瓜,“都说了,叫我阿玉就可以了。”   锦梦沉了沉鱼头,随即又探出水面,真挚道:“玉姑娘可是我们水族的恩人,我们不能直呼尊名。”   “是啊是啊。”鱼儿们附和道。   五年前,东海龙宫有一恶鲨在海上兴风作浪,渔民被它吃得吃,伤得伤,残得残。   海神妈祖闻之震怒,碍于龙王的面子并不加以诛杀,只废其百年修行,将它镇压在洞庭湖下,时以雷霆相击,命它思过。   妈祖完成了做为一个神的慈悲,获得世人赞颂,却因这一举之仁的美名,连累无数水族替她担了苦果。   恶鲨恶性难寻,食惯荤腥,竟趁鲤鱼族族长送吃食时不备,张口吞了他,吸食了他的修为冲破水牢,到处弑杀水族,从此洞庭湖下终日笼罩在血色之中。   族长孙女锦梦不忍最后一群花鲤惨死它腹中,带领众鱼一路逃出,恶鲨穷追不舍。   危急关头,幸得当时正游历五湖四海的苏玉出手相救,她将恶鲨变做了一粒虾米,随手喂了只甲鱼。   水族终于恢复平静,她们也得以重回洞庭修炼。   苏玉飞身一跃,翩若惊鸿般立于岸上。   走近些,看了眼那双腿残疾的女子,芳值妙龄却遭此横祸,可怜了。   只叹自己生于人间,活于地狱,修为亦得于地狱,只能拉人下地狱,无法使人起死回生。   苏玉摇头叹息,翻手施法,满地落梅纷纷扬飞起。   如蝴蝶一般翩然起舞,逐渐覆上那女子发冷的尸体,堆成了个花冢将她凄美埋葬。   一缕芳魂孤逸的漂浮在方堆好花冢之上,那女子眼中含泪,似有千般怨恨,神情更是凄楚难言,眼神哀而绝烈地望着她。   唉,又是一只连怨气难消,戾气过重的鬼魂。   若不化解她心中的怨恨,怕是她不愿投胎,自修术法,遂沦为山魈魔怪,永世不得超生。   苏玉粲眸明然,轻声叹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那女子伸手拭去眼底泛起的盈莹泪珠,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丽容染上决绝之色,道:“多谢姑娘免我死后遭人玷污,只是我阳世之仇未报,怨念难消,我见姑娘定非凡人,求请您发发善心为小女报仇,来世小女必当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声音清冷,冰霜寒彻,透着褪去柔弱后的无尽狠厉。   苏玉微拢发丝,眼神深邃淡远,顾盼流转间若有所思,“什么仇什么怨,你先说来听听。”   此女名唤若楠的女子,乃唐家独女。   一提起唐家,江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尤擅暗器和□□的四川唐门。   其实蜀中还有另一个唐家,他们的先祖唐谦,与三国时期的卧龙凤雏同出一门。   由于生性淡泊名利,不愿入这大争之世作为,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世外隐士。   “唐谦?”苏玉眼珠一动,仔细打量了眼前唐若楠一眼。   思绪有些淡淡的抽离。   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原来是小唐的后人,那个韬光藏拙的书生......   唐若楠没有注意她眼中的微末异样,犹自叙述。先祖虽泊名淡利,在世无为,但其后人却几代谋士,传奇不断。    ☆、昆仑灵石   一出山便辅佐后来的主公开疆扩土,逐鹿中原,然后皆在功成名就之时急流勇退,一则不愿卷入朝堂的勾心斗角之中,二则担心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苏玉从她口中得知,人间如今是大靳四十六年,苛政重税,百姓难忍欺压,纷纷效仿秦时的陈胜吴广,揭竿起义。   时局动荡,义军四起,大多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唯有北方鲜卑贵族,大燕国之后建起的燕军,与南方前朝旧臣建起的廖王军,才有争霸天下的之势之实。   燕王慕容绝与廖王廖不邪,素来水火不容,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是夺取去天下的绊脚石,巴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世人称她为隐诸葛,多少人慕名拜访,请其出山,连面都没见过便被她一一回绝。   只因她心中早已认定,她的主公只有一个,那就是廖不邪。   他们自幼定下婚约,她出山后一直在他身边出谋献策,朝夕相伴五年。   不曾想他会为了得到达旦国的兵力,毅然答应娶那位呼碧罗贝佳.喀玛娅郡主。   那一刻她才恍然清醒。   人生漫长,考验太多,爱如流星,仅是烟花一瞬。   短,真的太短暂了。   说到这,唐若楠秀静的双眸蓦地一黯,昔日的种种情意都化为了刻骨之痛。   “就算没有达旦兵力相助,我一样可以帮他取得天下,可他始终不肯真心对我,我知道,他嫌我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她悲凉继道:“眼看大业将成已不需要我,便派人送信约我在此,目的是想杀人灭口,只为讨好那位未过门的郡主。”   苏玉叹然,女人只有不被当成棋子和生育工具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与爱。   可惜古往今来,被薄情负意之人耽误的女子,又何止她一人?   她浅浅一笑,忽然问道:“你是想我杀了他,还是那位郡主,又或者两个都杀?”   未等唐若楠回应,她月眸流转,唇畔上扬,显明已替她做好了决定。   “如果我是你,那两个人我都不会杀,我要他们好好活着,亲眼看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被别人夺走,也尝尝那种痛苦的滋味。”   她似笑非笑的说,眼里却没有半分玩笑的神情。   “最在乎的东西......”唐若楠微一迟疑,秀眸凝潋。   仿若拨开云雾的清朗苍穹,兀自沉吟,“是了,他们最在乎的东西。”   无非是一个皇位,一个后位,打蛇在七寸,人亦如此。   苏玉樱唇轻抿,勾勒出几分若有似无的浅笑,这若楠果然是个聪慧女子,一点就透。   如非生前为情所困,一叶障目,决计不至落得这般下场。   唐若楠俯身一拜,低眉敛目,神色恭敬道:“姑娘若愿帮我了却尘仇,若楠来世必定当牛做马,以报姑娘大恩。”   苏玉上前两步,扶起她,轻笑道:“报恩倒不必了,反正我也是闲来无事,就当打发时间了。”   帮她,也算是了结自己与唐谦的一段渊源。   唐若楠起身,抬头看清她的面容时,当场怔住。适才她站在暗处,自己又一直不敢正视,故并不曾看清她相貌。   此刻细视她才发现,这面前女子竟是如此的明华无俦,艳绝人寰。   本以为喀玛娅已属难得姝色,但与她一比,便如萤烛微光遇皓月明辉,不得不自惭形愧。   她一袭蓝衣,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于微凉的夜风中不由自主地飘起,凌乱飞舞。   梅花簌簌而落,落满衣衫。   愈发衬得风华绝代,姿容绝世。   唐若楠脑海中不由浮现自己下山前,父亲给她看过的一幅祖上相传的羊皮画卷。   那画中人的样貌,她至今犹萦在目。   “若楠斗胆,再请求恩公一事。”她从脖子上取下一块贴身挂着的狐狸玉佩。   莹白胜雪的色泽中透着美璨而不刺目的幽光。   上端还系着一朵用红玛瑙雕成的莲花,精巧细致。   唐若楠看着她,郑重道:“此物乃先祖穷极一生寻得的昆仑灵石,倾尽心血铸成,他嘱咐后人定要找到一位名叫苏玉的半妖,将此物送到她手上,烦请恩公成全先祖数载遗愿戴上此物。”   苏玉怔了半晌,眼底挠过万水千山,百世沧桑,略略意外的问:“你何以断定,我就是那苏玉?”   唐若楠眉心微低,不疾不徐的说道:“若楠下山前,家父曾给我看过一幅祖传的羊皮古画,那画上之人与姑娘一模一样,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   苏玉唇角微扬,挑了挑眉,轻笑地打量她,“半妖也是妖,妖怪是会吃人的,你不怕吗?”   唐若楠神情从容,径自接道:“有时候,人比妖更加可怕。”   “除了小唐之外,你是第二个跟我这么说的人。”到底是一家子,苏玉低喃的接过那枚狐狸玉佩,握在手中端详。   这玉背面用精美的篆字刻着“苏玉”二字,刀工细腻。   足见雕琢之人,当时是怎样用心之专,用情之深。   昆仑灵石,可遇不可求的瑰宝,妖者戴上可摒除妖气,还能令邪魔不得靠近,仙神亦无法伤之。   “想不到他竟执着至此,真傻......”她叹然苦笑,心中感触良多,默默地将玉佩戴上脖颈。   不知怎的,那玉一戴到苏玉身上就似寻到了正主一般,光芒瞬间耀目了数倍。   溢彩的流光中,她翩然而去。   留下一个清朗环脆的声音在梅林犹自回荡,“礼物我也收了,你的事我自然管定了,吾必代汝重生,替汝出气,尽管放心投胎去吧!”   唐若楠望住她离去的方向,又是庄重一拜,重重叩首,满怀感激道:“多谢恩公。”   阳春三月,纷纷扬扬的柳絮,如雪花般从湛蓝的天际飘冉落下。   乔洲府,离帝都仅有四省之隔,前几日刚被廖王义军攻占。   繁华热闹的街道,南来北往,宝马香车。   两边楼屋鳞次栉比,酒肆林立。   各种茶香、酒香、肉香及淡淡的脂粉香散发着,时刻伴随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打闹声等。   街头巷尾,从客栈到民居,从酒楼到茶馆,统通在窗前插了面带有“廖”字的锦旗,以表归顺之意。   苏玉施法变作了唐若楠的模样,城内车水马龙,拥挤的人潮从她身边匆匆经过。   她手上戴着护套,慢慢地推动轮椅,在刚下完春雨的砖地上徐徐前行。   认出她的百姓停下脚步,与身边和路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这不是隐诸葛吗?听说她被廖王抛弃了?”   “唉,天生残疾已经够可怜了,偏偏还遇上那样薄情的男人,听说廖王明天就要迎娶达旦国的郡主了。”   “男人就是这样,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算了算了,别说了,叫人家听去只会更伤心。”   众人不禁投以怜悯的目光。   苏玉漠然抬眸。   扫过那一排排望不到尽头格外碍眼的锦旗。   竟敢欺负小唐的后人,她非得给那对狗男女一点儿颜色瞧瞧不可。   那些旗帜好像也感受到了无形的怒意,瞬地燃起了熊熊烈火,任凭人们怎么端水去扑都扑不灭。   焠红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映着轻盈洁白的满城柳絮,顷刻烧为灰烬。   百姓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这可能是上天在警示廖王,对他始乱终弃的行为不满,乃不祥之兆。   “唐若楠,你这个残废居然还没死!?”恶毒的语气从头顶传来。   高高的城墙上,立着一个紫衣戎装的华贵女子,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容颜极是美丽。   与唐若楠的秀雅娴静不同。   她的美,透着与生俱来的野蛮与骄纵,仿若塞外草原上一株带刺的狂花。   苏玉瞳孔微收。   瑞利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瞬间看透了她的记忆。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她就是达旦王最宠的喀玛娅郡主。   那个仗势横刀夺爱的女子。   唐若楠收到的那封相约见面的信,其实是她专门找人模仿廖王的笔迹捏造的,杀手也是她派去的。   她淡雅的脸上划过一抹清冷的笑意,好,非常好。   喀玛娅居高临下地望向她,眼里满是厌恶,得意的说道:“我告诉你,廖王已经不要你了,他要娶的人是我,明天便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今天我心情好,就放你一马,倘若你再敢痴心妄想,缠着廖王,我就派人再杀你一次,听清楚了?听清了,就快给本郡主滚得远远的,看见你就晦气!”   “一大清早的,你跑来这做什么?”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缓步走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疏目朗,面庞英俊倒不算潇洒。    ☆、傲然明誓归燕去      眉宇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嘴角勾起一抹看似意味深长,实则毫无意义的微笑。   他站到喀玛娅身旁,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   细心替她挽于耳后,眼含关心,轻声低语道:“风这样大,万一得了风寒,吃药时可有你苦的。”   “才不会呢!”喀玛娅羞涩一笑,脸颊泛起微微的红云。   垂下头,眼角余光故意往苏玉身上瞟来瞟去。   暗示炫耀一番后,故意提高嗓音,道:“我们达旦的女子个个活泼好动,身轻体健,不像某些中原女子那般弱不禁风,矫揉造作。”   那男子偏头,顺着她的目光,极不情愿地停留在苏玉身上。   四目相对。   一个凉薄寡情。   一个不屑鄙夷。   苏玉当然也看穿了那男子的记忆。   唐若楠对他痴心一片,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不念多年情分悔婚另娶她人,弃她如蔽履。   明知喀玛娅友谊除掉她,也不加以阻止,反而顺水推舟,促成恶行。   廖不邪,不邪即正,正者正义也,好讽刺的名字!   他叫廖不义还贴切些,不仁不义,虚情假意。   “唐若楠...”他不耐烦的开口。   声音冰冷,不掺半分感情,“你还来做什么?我与你之间,已说得够清楚了。”   苏玉冷哼一声,鄙夷之色溢满眼底,冷若冰霜道:“唐若楠已经死了,你跟我说得已经清楚了,可我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今日,我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好好跟你说清楚。”   喀玛娅刚想插嘴教训她,才说了一个“你”字,便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话到嘴边顿时噎住。   那眼神,竟比草原上的猎豹还要凶横森冷,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敢直视。   她,当真是那个秉性温顺的唐若楠?怎么才一天不见,就像生生换了个人似的。   廖不邪也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眉头微皱,鸷鹰一般的目光,不解而深究地打量她。   以前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不会这样跟自己说话,永远是那么温良贤淑,善解人意。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锋芒毕露,傲骨凛然。   苏玉一想到小唐的后人竟因这对狗男女而死,唐家也因此绝后,气就不打一处来。   城门下,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时机正好。   苏玉怒极反笑,眼神清冷至极。   透着显而易见的挑衅,曼声道:“诸位听着,从今日起,我隐诸葛唐若楠,与廖不邪君臣情谊已尽,婚约已废,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任何瓜葛,我会北下燕地,投效燕王,助他扭转乾坤,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天下就决不会姓廖,我唐若楠以唐家列祖起誓,终有一日,我会让这个天下姓慕容!”   这样自信又自负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让人一点也不觉得狂妄。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那般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但是,并不让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这样的女子,就算有人把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捧倒她脚下,她也未必会高看一眼,留恋半分。   一时间众声唏嘘,城下哗然。   廖不邪缄默不语,心里五味杂陈,看向她的眼色又不由复杂了几分。   苏玉脸扬得更高,笑容更加灿烂,恰似蒙尘的珍珠重显光芒,眉眼间有种更胜于容颜的万千风华。   那份骨子里流露出的傲然,从容,令人不可逼视,又不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反观颜若海棠,通身华贵的喀玛娅,美则美矣,全无韵质。在她面前,突然显得有些庸世媚俗,华而不实。   “若违此誓...”苏玉顿住语声,笑容瞬间一敛。   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碧玉长簪,冷声接道:“犹如此簪。”   一声“砰--”的玉碎脆响后。   那碧玉簪已被她掷在青石砖地上,断成了一截又一截,碎玉四溅。   喀玛娅十分不屑地扫了眼她的腿。   尖锐的声音愤忿响起,讥嘲道:“唐若楠,你以为摔个玉簪,我们便怕你了吗?你就是来回再摔十次又能如何?残废就是残废,只配丢人现眼!”   苏玉目光更冷,仿若凌霜怒放的红梅,清音如丝道:“身残,也总比心残要强得多,还可以看清很多人,很多事,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她的语调非常温柔,似三月的春风轻浅抚过面颊,在场众人的骨头都不由酥了。   她越是温声细语,廖不邪的脸色反而愈是阴沉难看。   那言语中分明的挖苦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她暗指的是谁。   朝夕相伴五年,他从不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或者,他从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子。   只因得来太易,故而轻视,等到真正要失去的时候,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这样决绝的她,身上忽然有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他越想忽视,反而越被强烈得吸引。   哪怕她的目光再也不会留恋他一分一毫,他仍是忍不住看下去,一眼、两眼、直到再也无法挪开。   苏玉转头,不动声色的推动轮椅,背过身,自始至终再未瞧他半眼。   远远的,隔着背影,廖不邪似乎也能感觉到她此刻心中的厌恶。   “现在,我跟你说得也已经够清楚了,他日战场相见,你不必留情,我也绝不会手软!”   苏玉冷然说完最后一句话。   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往来时方向而去。   百姓们不由往两旁退开,自动让出一条道,望向她的眼神也不再有怜悯,而是钦佩、欣赏、折服与敬重。   唐家世代出奇才,没有人会怀疑隐诸葛的话。   正如她当年追随起义不久,处处受制于燕王的廖不邪,让他从一支只有两千老弱病残的队伍,变成而今坐拥四十万大军的廖王。   他们相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刻没有人注意到。   苏玉微扬的唇角和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炙阳下散发着宛如罂粟花般危险,魅惑。   众人的视线还弥留在那个远去的倩影。   一股接一股的浓烟直蹿霄汉,将白云熏染成了乌云,大家都闻到了城内传出的重重烟味。   人群中不停发出被烟呛到后的咳嗽声。   “你们看,那几个地方着火了!”眼尖的人指出那几处冒烟的方向。   “不好了!”一个灰头土脸,浑身狼狈的小兵急步跑来。   气喘吁吁地回禀道:“廖王,所有的粮仓、兵器库、财库都起火了,怎么浇都浇不灭!”   “什么?”廖不邪心中一震,面露惊慌之色,连忙动身赶去粮仓。   喀玛娅来不及跟上他,跑了两步,倏地顿足。   转头望着城下“唐若楠”离去的方向,美丽的眸中闪过昭然若揭的阴毒冷狠。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四季僻静的苍茫古道。   苏玉不紧不慢的推着轮椅。   十里春风,漫卷遍野的花草芳香,吹起她那光可鉴人的乌黑长发和流云似的裙角。   她摊开手心,手掌在上方一划,手心上呈现出一堆忙于救火的兵士。   廖不邪焦急地站在门口,面色铁青,看样子气得不轻。   刚刚那把火,确是她施法烧的。   那源自八寒地狱之七的红莲业火,岂是凡间的水能扑灭的。   眼瞧那些军事必备的东西烧得差不多了,她才轻轻的往手心吹了口气,里面肆虐的大火刹间熄灭。   行军打仗,后勤补给至关重要,这回廖不邪可损失不小。   她抿唇一笑,合上掌心,准备继续前行。   “哒哒哒--”紧促的马蹄声,伴随疾厉的挥鞭抽打声,从身后不远处越发清晰的传来。   苏玉不用猜,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转过身停下轮椅,静静地守株待兔,黑白分明的瞳仁透着波澜不惊的淡定。   马蹄踢踏,扬起滚滚尘烟,鸟雀惊飞。   十余人出现在这片空荡的树林里,个个人高马壮。   清一色的戎装彪形大汉坐在马鞍上,长满粗茧的手中并未带家伙,他们众星拱月地将那紫衣女子围在中间,脸上俱是恭敬神色。   喀玛娅骑着一匹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大汉们自觉分开。   她策马走上前了些,手里攥着马鞭,盛气凌人道:“怎么不走了?是推不动轮椅了,还是认命了?你刚才那副威风神气的样子哪去了?”   苏玉就知道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会轻易放过她。   她黛眉轻挑,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腕上的血琥珀手镯。   不以为然的盯着喀玛娅,续道:“请问这位压马咔郡主,这么急冲冲的追上来,莫不成是看上本姑娘,舍不得本姑娘走了?哎呀,原来郡主真正喜欢的是女子啊,没想到你还好这一口呢!失敬失敬。”    ☆、一寸山河一寸血   话罢,她抬手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那般肆意,那般无忌。   整片树林都回荡着她清铃的笑声。   天地万物仿佛皆陶醉沉浸在她这一笑的风情中,久久不能自己。   她穿得并非名贵布料,可穿在她身上就仿佛是雍容华贵的宫装美服。   虽非世间绝色,相貌也不及她,但那万中无一的绝代风华,却衬得自己也不免黯然失色。   喀玛娅看着她,眼底妒意更甚,怒喝道:“放肆!什么压马咔,本郡主的名字是呼碧罗贝佳.喀玛娅,而且,本郡主才没有你说的那种癖好!你这残废,休得胡言坏我名誉!”   苏玉哦了一声,嘟了嘟嘴,道:“呼,伦,贝尔压马卡,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呼,伦,贝尔大草原,原来你是草上来的啊,失敬失敬。”   “你...”喀玛娅瞪大了眼睛。   “还有,”苏玉漠然截口,道:“一个连残废的未婚丈夫都抢了的女子,还是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名誉什么的,这样会显得郡主你...实在太不要脸了。”   她一字一顿的说完最末那句话,温雅若兰的脸上尽是挖苦嘲弄。   喀玛娅的脸色已气得发紫,握着鞭子的手也显然收紧了几分。   眼神带着刻骨的恨意,冷哼说道:“是吗?我今天不但要毁了你的名誉,也要毁了你的人,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女人的嫉妒,就像致命的毒,一旦中了,便无药可解。   正如爱情,人一旦爱了,亦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脸上含了一抹残忍而怨毒至极的笑。   没好和气的冲身后那十余名大汉,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这个女人是你们的了,难不成还要本郡主亲自替她脱衣服吗?”   他们翻身下马,一步步朝苏玉走去,嘴里涎着口水,目光极为放荡在她周身上下游移。   早就听说中原女子柔弱,民风严谨,不同于达旦开放,除青楼女子外甚少与人苟合。   他们平日玩得都是些庸脂俗粉,自国的野味尝多了也会腻,难得能享用如此的清丽佳人。   那一双双毛茸茸的大手,正要伸向她平缓起伏的胸脯。   苏玉美眸微眯,懒懒的开口道:“郡主这是想亲眼看一出的活春宫?”   那群大汉动作顷时一顿,不禁转首,望了眼喀玛娅。   喀玛娅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恨声回道:“是又如何?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中原人人称赞奉为仙女的隐诸葛,是怎么在男人身下放荡下贱,痛苦□□,被人□□折磨致死!”   苏玉恍然点头,嗯了声道:“果然够刺激!郡主你这么会玩,你家里人可知否?”   喀玛娅见她面无惧色,还拿自己开玩笑,心里更是不悦。   凭什么她的眼睛永远都那么有神采,那么有光芒。   她非要撕碎那张自命清高,自以为是的脸,看她痛苦绝望的样子。   “你放心,我会让他们慢慢玩,绝不会让你死得太早。”她冷冷继道,花容已有些扭曲。   苏玉眨巴眼睛,忽然道:“廖王既然相当皇帝,那皇帝身边是不是缺人伺候呢?”   喀玛娅脸色阴沉,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想拖延时间岔开话题?本郡主告诉你,休想!”   话音未落,那些大汉突然连声哀嚎,双眼血流如注,下半身也是鲜血淋漓。   一个个痛得满地打滚,不一会儿便痛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苏玉叹息一声,佯装于心不忍的内疚道:“抱歉,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让他们去陪那个做皇帝梦的廖不邪玩吧,身我都给你净好了,尽情享用,趁热哟。”   喀玛娅吓得花容失色,策马退后两步,眼露恐惧,声线颤抖道:“唐若楠,你这个妖女,你...你用了什么妖术?”   没错,是妖术!   她一定是用了妖术,才把这些人变成这样的!   苏玉横眉,冷挑了她一眼,嫣然道:“你刚才不还说我是仙女,怎这么快就改口成妖女了?”   “我做了什么?”她故意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盯住她那张受到惊吓的脸。   不以为然的接道:“如你所见,不就是弄瞎了他们的眼睛,又把他们变成了太监吗?出来混,你就应该知道,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比起她想对自己做的那档子事,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唐若楠,你给本郡主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喀玛娅扁嘴放下狠话,挥手扬鞭,两腿夹紧马腹,拼了命似的一溜烟跑了。   苏玉冷笑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哼,她也知道害怕?   这只是刚刚开始,他们欠若楠的,她会加倍讨回来!   若楠生前就是性子太好,才让这些渣宰拿她的善良当软弱,肆意欺凌。   世人总是欺软怕硬。你越是忍让,她就越得寸进尺,你凶狠一些,她反倒会尊你敬你,犯贱的紧。   这便是人性。   苏玉径自转动轮椅,绕过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大汉,往树林深处而去。   北下,燕地。   时值春暖花开,燕地却仍有些荒凉。   不似的乔洲府的繁华富饶,草木萧疏,黄沙飞扬,犹然生出一种颓唐之感。   一条波澜壮阔的易水河横在两岸,碧波荡漾,翠柳拂堤,少了几分悲壮萧瑟,多了几分怀古遗殇。   边境,战鼓喧天,炮火齐鸣。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雄风虎虎,旌旗猎然高扬。   旗面上印有大气磅礴的狼图腾绕着一个“燕”字,栩栩生威。   另一边是象征大靳国祚的军旗,明显比燕军的旗帜要多出数倍不止。   大靳兵马前,一人昂藏伟岸,面色黝黑,三十左右,策马而立。   他身穿苍云铁甲,手握玄铁重戟,嘹亮的号角倏然响起,他立刻与将士们上前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冲啊!”   “杀呀!”   将军田贲一声令下,无数兵马冲锋陷阵,势如破竹。   对面燕王军连日奋战,早已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可在慕容绝的带领下,士气并没有减退,反而愈益高涨。   他们咬紧牙关,死战到底。   十万男儿十万军,一寸山河一寸血。   他们在漫天的血色中,坚定地扞卫自己心中不变的信仰。   多少人不甘闭目,多少双悲壮如山却仍透着光明与期希的眼睛。   一个身影倒下,另一个又继上,箭如雨落,密密麻麻地射向他们——   厮杀声始终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渐渐静止下来。   黄沙掩卷,满目疮痍,敌人和己方的尸体皆躺在仿佛被夕阳染红的战场。   悲风苦雨洗涤着杀戮后的世界。   燕王军竭力苦战,仍是不敌,终全军覆没。   荒岭郊野。   一个浓眉环目,肤色黝黑,身形高大,虎背熊腰,左脸有道不大不小的刀疤的男子,慌忙让出自己的战马。   将那名已中毒箭昏迷的黑衣男子扶上去,容色急切道:“我去引开田贲的追兵,你快带燕王撤。”   他正是燕王坐下的猛将之一,人称“伏虎将军”朔威。另一个样貌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只身形与之相较有些瘦削的男子,便是他的同胞弟弟“逐狼将军”朔蒙。   他二人自小与慕容绝一同长大,既为君臣,亦为挚友,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弃于他。   朔威急速解下慕容绝的燕王披风,转系在自己肩上,快语道:“动作快,我们鲜卑族被大靳欺压多年,只要燕王不死,迟早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落到田贲手中,就再无人能兴我鲜卑。”   “是,大哥,你也要多加小心!”朔蒙目中尽是担忧,用力握住他长满粗茧的手,“你我是燕王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我会好好保护燕王,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朔威也重重地回握了下他的手,立刻又抽离,连忙动身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引开朝廷的追兵。   马驮着昏迷的慕容绝,朔蒙牵着马,伤口不断地流着血,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沉,摇摇晃晃的走到一条河边。   苏玉刚刚乘船到此,眼看就要靠岸,遥遥瞥见两人一马在河边。马背上的人中箭昏迷,马下的人也是伤痕累累,眼看便要撑不住了。   她伸出左手,大拇指依次点过食、中二指,掐指一算,那两人正是燕王慕容绝和他的手下。   朔蒙正苦于无舟渡河,见不远处驶来的船,不停挥手,却不敢大呼。   生怕声音过大,会引来好不容易才摆脱掉的追兵。   苏玉抿唇会意,吩咐船家靠岸,让两个伙计合力将马背上的受伤之人抬入舱中,朔蒙也随后上了船。    ☆、绝本多情   夕阳黄昏后,月上柳梢头。   船停滞在江心,混在客旅的商船及娼女的花船之间,借鱼龙混杂以掩人耳目。   江上,灯笼排排高挂,笙歌曼曼。   不时有浓妆艳抹的女子倚在船栏前搔首弄姿,故意衣衫暴露,媚笑勾人。   商船里的富豪、公子们连日劳顿早已心痒难耐,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纷纷到花船上问柳寻花,饮酒作乐,很快就沉溺酒色,流连忘返。   外面都在一掷千金,莺歌燕舞。   苏玉的船却一直静静泊着,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充耳不闻。   舱内布置十分清雅,案上摆着一个佛手莲花的倒流香炉,焚着安神静心的沉香。   苏玉受业于地狱,救死不行,扶伤还是可以的。   她避退左右,先施法取出慕容绝背上的箭,接着替他逼出毒血,敷上草药包好纱布。   大功告成。   苏玉推动轮椅,转身退出船舱。   这人的体质算属不错,待会着人喂了汤药,休息一晚,明日清晨便能苏醒过来。   朔蒙一直在船舱外等候,他怎么也想不到危急时刻,救他们的竟会是敌方军师!也是燕王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若楠姑娘。   待燕王醒来,发现救自己的人是她,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   他看唐若楠的样子,虽不像以往那般冷漠不屑,但也客套的有些疏离。   压根不像是回心转意,被燕王的真情所打动才出手相救的。   他总觉得,这个唐若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具体又说不上来。   朔蒙思前想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唐姑娘不是一直跟随在廖王身边吗?为何这次愿意帮我们?”   苏玉早在他问自己之前,就施法看穿他从前所有的记忆。   未曾料,慕容绝跟若楠还有这一茬关系。   人类的关系果然复杂。   “我还以为消息会传的很快。”她将轮椅往前推了些,望着春江上的一轮弯月,淡淡的说道:“难道隐诸葛三个字,如今已经无人记得了?”   朔蒙未解她话中之意,一半试探,一半问真道:“唐姑娘不会是突然回心转意,决定跟随燕王了吧?”   苏玉轻叹一声,似乎有些失望道:“看来你当真没听说。”   她原以为,依唐若楠的影响力,现在估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与廖王决裂了。   不过再想一下,倒也合情理。他们连日与朝廷苦战,附近城郭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疲于逃命尚且不及,哪有闲空打听或互传那些消息。   既然如此,她只好再言明一次立场,道:“我的确决定跟随燕王,但并非你说的那种回心转意。”   朔蒙蹙眉不解,仍有疑虑道:“燕王对姑娘的心思,姑娘也是知晓的,为何你从前宁死也不愿助燕王,如今燕王失势却又殷勤相助?莫非......”   “莫非其中有什么阴谋?”苏玉莞尔地截口,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继续说道:“我若真要落井下石加害你们,方才也没必要救你们,再说你们如今这光景,你认为,我耍阴谋还有任何意义吗?”   朔蒙沉默。   她说得没错,他们除了一条命,确实也没什么好让人算计的。   苏玉无意打击他,不过就事论事。   推己及人,对方的担心与不信任,也不无道理。   若换做她,本是敌对的人突然向自己示好,她不怀疑其中有诈才怪。   “至于...我为何要帮你们,”苏玉掩口打了个哈欠,慵懒的接道:“明日等你主公醒来,我自会照实相告。”   一夜无梦,好觉醒来已是天明,外面的莺莺燕燕也消停了些。   舱内,茜纱雕窗半掩。   苏玉用过早点,手里捧着一卷书,眼睛没有留在书上,凭窗远望。   阳光下的江面,好似一匹碧蓝的云锦无限铺开,光泽尤胜宝石。江浪随着清风起伏,不时有几只鸽子结伴飞过,白影渐远。   朔蒙敲门而入,身边还多了一个黑衣男子,正是她昨日救的燕王——慕容绝。   苏玉昨天只顾救人,并不曾细观他的样貌。   但见他目如朗星,鼻若悬胆,面容俊美,一双狭长而上挑的眼神采逼人,墨发一半高束半披在肩侧,身形英挺峻拔。   眉宇间又透着几分睥睨不桀,与时隐时现的狠戾之色。   衣衫虽有些落拓,但仍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兼与生俱来的枭雄之姿。   尤其,那举手投足间焕发的奕奕神采,更不知强过廖不邪多少倍。   只是当他看向自己时,那股逼人的气势瞬间收敛了起来,好像生怕吓着了她似的。   眼神也变得十分温和与小心翼翼,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他认为最灿烂情切的笑容。   慕容绝眼中难掩喜悦之情,兴奋的说道:“若楠,朔蒙都跟我说了,是你救了我,你终于回心转意,愿意来到我身边了吗?”   苏玉莫名奇妙地“啊”了一声,目光霎时转向朔蒙,他到底是怎么跟自家主公说的?   朔蒙恍若未闻,像个事不关己的哑巴似的,静自站在一旁,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苏玉微讷半瞬,继而粲然一笑,原来这小子是故意的,谁让自己昨日对他三缄其口。   她神色从容,解释道:“我是救了你不假,但并非你说的回心转意,廖不邪为了得达旦国兵力相助,决意迎娶喀玛娅郡主,还纵容她三翻四次加害于我,如今我与他已经一刀两断。”   慕容绝闻言更是大喜过望,连声称好,亦为她不平,“好,太好了!若楠你做的好,那种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之人,你与他断得越干净越好,你放心,待我重整军力,一定取廖不邪和喀玛娅的狗头替你出气!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一听廖不邪竟纵容那个可恶的郡主加害若楠,就不禁攥紧了拳头,对他之恨又加深了几分。   若楠从前对廖不邪的好,自己是求也求不来,盼也盼不到,不知有多么嫉妒与羡慕。   未想他居然如此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实在可恶至极!   苏玉轻舒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现在只想你做一件事。”   慕容绝深情的望着她,眼眸泛着温润的光泽,轻声细语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无论是火中取栗,还是捞月摘星,即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苏玉干笑了一下,这燕王对唐若楠...当真不止一星半点的有意思,难怪朔蒙会担心他中计上当。   她尴尬地避开那灼灼刻骨的目光,就听那旁一直默不吭声的朔蒙,急声道:“燕王不可!”   朔蒙护主心切,不禁面露忧色,他深知燕王对唐姑娘的感情。   就算唐姑娘要燕王自刎,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捅自己一刀,只为搏红颜一笑。   慕容绝挥手示意,睨向他时,眼中神色暗含警告的一凛,不容商榷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朔蒙垂颈暗叹,无奈噤声。   苏玉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疼,微一扶额,“我已当着乔洲府所有的人面前立誓,要让这个天下姓慕容,我不想言而无信,所有毛遂自荐想当燕王的军师,助燕王东山再起,不知燕王意下如何?”   慕容绝当即喜不自胜,一口答应道:“好,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做,我慕容绝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总有一天,我会将整个天下都捧到你的面前。”   他还要立她当皇后,给她天下所有女子最艳羡的一切。   苏玉放下手中兵书,搁置桌旁。   秀静的双眸微抬,曼声分析道:“廖不邪已经攻占了乔洲府多日,又与达旦结盟,兵力徒增数倍,枪打出头鸟,朝廷现在定会把主力集中在乔洲,那些派去各地围剿义军的军力,马上也会赶往乔洲增援,前方交战,正好给我们重整军力挤出了时间。”   朔蒙皱眉反驳道:“短短几日之内,要重整一支军队谈何容易?”   慕容绝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频示眼色,沉声道:“我相信,若楠自有办法。”   苏玉淡抿唇瓣,眼中黠光一潋,曼声自若,“这有何难?人心最容易被蛊惑,昔年刘邦在沛县斩白蛇起义,谎称自己是赤帝子,不知有多少人争相追随,燕王既能死里逃生,也定能重立威名,加上舆论相辅,重建军队不过是迟早的事,我心中已有一计,不出三日,就会有不下万数之人前来追随燕王。”   她对军事本是一窍不通,不过当年在水镜先生家蹭吃蹭喝久了,时常会听他谈起一些用兵之道。   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也通晓一二。    ☆、秋水伊人      大靳的兵马已经尽数撤离,燕地久经战火屠戮,物资短缺,米粮飞涨。朝廷只顾前线军饷,完全不管后方百姓的死活。   苏玉先大量购粮,接以燕王的名义施粥赠米,想得天下,必先收买人心。   老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在乎的只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能真正为他们着想。   粥铺下,苏玉挽起长袖,手拿长勺,一碗接一碗地给人盛粥。   米粥很浓,馒头也很大,热乎乎的冒着香。   百姓们排队领了粥,又拿了馒头,位置已经坐满了,很多人都挤在一角,或直接坐在地上。   刚吃饱就围成一堆开始议论。   “真没想到,燕王战败了还能记挂着我们这些百姓。”   “可不是,我听说他全军覆没,伤得不轻,可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照百姓,真是个好人呐。”   “燕王一向心怀天下,又不轻贱我们这些市井乡民,只是做得多说的少,不像那个假仁假义的廖王。”   “是啊,听说他为了得到达旦国的兵力,娶达旦王最宠的郡主,居然狠心抛弃追随他五年的军师唐若楠,还派人杀她呢!”   说到这,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向坐在轮椅上的蓝衣女子望去。   她衣着朴素,却淡雅如仙,纯白腰束愈显纤腰楚楚,眉眼之间有一份率真自然,又不失聪颖慧黠,端庄秀静。   似乎没有听到周遭的窃窃私语,一直亲力亲为的派粥,忙了几个时辰也没休息过。   他们过意不去的移开目光,既而纷纷替她不平。   “这廖王真是瞎了眼,这样才貌双全又心地良善的女子,他竟能如此狠心抛弃!”   “对待他自幼定下婚约,又追随了他五年的女子都尚且如此,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唉,真是想想都叫人寒心。”   “还是燕王好啊,宽宏大度,用人不疑,如今有隐诸葛在,相信他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苏玉抿嘴了然一笑,早已把他们的话尽收耳底。   她事先买通了几个小混混,让他们假装百姓,在人群中说一些有利于慕容绝得人心,令廖不邪失人心的话,操纵舆论。   虽然慕容绝对她竭力示好,心中仍稍少有些疑虑,恐惹她不快故小心隐瞒。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疑心她的诚意也在所难免。毕竟之前,无论他如何大献殷勤,始终都讨不到唐若楠半个好脸,只有不断地冷嘲热讽,厌嫌憎恶。   现下关系虽改善了些,但她对他的态度亦不温不火,及不上他对她好的万分之一。   人心总是敏感的,特别是为情所困的时候。   为此她要再做一件事,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愿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慕容绝伤势渐好,他们便离开江船,来至后山的一处空地,每日操兵练武,养精蓄锐。   古道旁,石生青苔。   破旧的凉亭内,朔蒙提笔记录前来投军的人数,纸上写满了各种密密麻麻的名字。   唐若楠的智谋之前与廖王军交战时,他就已多次领教。她的计策看似简单无奇,却总能精准的抓住要害,然后轻描淡写的力挽颓势,反败为胜。   接连几日,前来投军的人不计其数,很快一支军队便重新建立起来。他也慢慢打消对她的戒心与诸多不满。   夜风轻拂,零星点点。   慕容绝练了一天的武,拿汗巾擦了擦脸,接过朔蒙递过来的水袋,没有先喝。   径自走到一边的苏玉面前,殷勤的问道:“若楠,你渴不渴?”   苏玉背靠轮椅,拧开竹杯上的盖子,慵懒浅笑道:“不必客气了,我自己有。”   慕容绝失落的一笑,似已引以为常,仰头喝了几口水解渴。   苏玉放下竹杯,手肘支着椅柄,单手托腮道:“燕王现在有空的话,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她对旁侧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随后,两个人抬着一只鼓起的麻布袋,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他们将麻布袋粗鲁地扔在地上,里面的人不断挣扎着,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呜呜声。   苏玉双手环抱,淡淡的吩咐道:“打开吧。”   布袋打开,里头那人眼若铜铃,头束金冠,脑满肠肥,身材矮胖,手上戴墨翠玉扳指,年方五十左右,通身的富贵逼人。   眼下他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物,整个人犹如待宰的肥猪一般。   慕容绝与朔蒙见到他,脸上神情皆是一怔。   “金钱权,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朔蒙怒不可遏,抡起胳膊就冲上去重重的打了他几拳,令他本就狼狈不堪的面容又多添了几处淤青。   慕容绝容色微凛,观之背影,亦能令人心生出畏然寒意。   苏玉早想过,其实按他的心机谟略,那场以少对多的仗就算打不赢,也不至弄得这么惨。   她看过他们当日的记忆,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金钱权生于权贵之家,素来野心勃勃,原是斩棘帮的一名普通教徒。后来帮主过世,他便趁机上位,近年更是将帮派势力扩充不少。   眼见各地义军四起,他也浑水摸鱼在泽城造反,先后占有涂、锭二州,拥兵几万。   不过胆量有余,智谋不足,没过几年就被朝廷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惨重,最近才北下投靠燕王。   那日出战前,慕容绝命他借机从后方突袭,不料他见朝廷大军人多势众后,竟因贪生怕死,让剩余的两万教徒掩护自己先逃了。   无人断后,才导致燕王全军覆没。   慕容绝收回冷冷的目光,转首对她便是满面微笑。   也不问她是如何抓到人的,只温声细语道:“若楠,你送了我这么大一份礼,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通过这件事,他们总该完全信任她了,苏玉淡然一笑,仿似兰生幽谷,“随你怎么感谢都好,就是不要以身相许。”   慕容绝回以真挚的一笑,扭头拔出腰间的长剑,俊眸冷酷且阴鸷,丝毫不带半分感情。   杀气腾腾的走到金钱权面前。   他手脚被束,嘴里还被塞满了布,浑身发抖,只能通过恳切急迫的眼神,不断地摇头求饶。   慕容绝提剑站在他身前,眼色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剑光一闪。   金钱权霎地闭紧了双眼,眉头紧皱,吓得连尿都差点撒出了来。   慕容绝俊眼略眯,若有所思的盯住他,剑早已收回鞘,他身上的绳子也断了。   朔蒙不解道:“燕王,他临阵脱逃害我们全军覆没,其罪当诛,你为何还要放了他?”   金钱权惊魂未定的反应过来,伸手扯下嘴里塞的布,双膝跪地道:“燕王饶命,燕王饶命,属下是一时糊涂啊,我愿意将功折罪,助燕王东山再起,还请燕王大人有大量,属下再也不敢了。”   朔蒙冷哼一声,眼里不屑道:“得了吧!刚才是谁像只待宰的牲口一样被人抬进来,你不拖累燕王就不错了。”   金钱权又磕了几个响头,抱拳恳求道:“燕王,我虽不济,但我还剩两万兵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燕王不计前嫌,属下真的知道错了,恳请燕王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慕容绝稍敛眼中的阴沉,轻笑道:“好,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日落之前,我要你剩下的两万兵马悉数赶到,金帮主,可不要再让我失望。”   金钱权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连声诺诺,“是是,属下明白。”   慕容绝笑中带嘲,不在理会他。   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确是个做大事的。苏玉顾盼间,眼底仿若水月流光潋过一浅心思。   不枉她北下来这一遭,这主公,实在太会来事了。   一名小兵匆匆跑来禀报,俯首作揖道:“启禀燕王,一个自称是朔威将军的人,和一位姓秋的姑娘在山下求见。”   朔蒙又惊又喜,道:“是大哥和秋水山庄的水伊姑娘。”   慕容绝面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忙道:“快去请他们上来。”   火烧得很旺,朔蒙又往里加了些柴,给这深山寒夜添上了一股洋洋的暖意。   朔威当日为引开追兵,不惜只身犯险,如今能够安然无恙实在太好了。他们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苏玉不再看他们叙旧,目光留意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织锦华衣,秀妍端庄,娥眉精修,温婉如玉眸子漾出盈盈的光泽,犹如黑夜的湖水叫人看不清深浅。   身边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橙衣丫鬟,貌似是和她自小一块长大的,名唤邱怜。   她微一福身,仪态大方,娇唇轻启道:“水伊不请自来,还请慕容公子不要见怪。”    ☆、风萧萧兮夜漫漫      水伊,睡衣,这名字倒蛮有趣的,苏玉遮口打了个哈欠。   慕容绝连忙做了个扶她的手势,手却连她的衣角也不曾沾到,面带微笑道:“秋姑娘言重了,不必多礼。”   秋水伊垂颈一笑,雍容尔雅,稍拢了拢云锦披风。   眼神和善的望向凉亭里的苏玉,柔声道:“想必这位姑娘就是人称‘隐诸葛’的唐若楠唐姑娘了?”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漱玉之容,幽兰之貌,妙眸灵澈,流光飞舞间,便能将别人的心思轻易看穿。   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那一颦一笑流露出的风华气质,却是怎么也令人及不上。   无怪能令慕容绝如此牵肠挂肚,朝思暮想。   纵然她心里妒忌的要命,面上却不得不强颜欢笑。   做为世人眼中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她必须时刻保持端庄,无论何时都不能有失风度。   不然,才真是自贬身价,落了下成。   慕容绝亦看着苏玉,脸上掩不住万帧柔情爱意,扬声道:“若楠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这次我能够这么快重整军队,也多亏有她。”   秋水伊温颜瑞色,眼底瞬息挠过一道暗芒,抿唇浅笑,“若楠姐姐如此聪明能干,小妹我真是自愧不如。”   苏玉淡然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秋姑娘过奖也过谦了。”   她伸手拢了拢鬓角,心底暗自好笑:我姓苏又不姓秋,辣个是你姐姐哟。   这位睡衣姑娘又是套近乎,又暗指自己年纪比她大,呵!要真论起年纪,她喊她一声祖奶奶都是绰绰有余的。   冷凉的夜光下,一颗信号弹“砰”的一声腾空而起,于空中绽放出赤金色的火焰。   “是紧急信号!”慕容绝长眉一锁,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兵急声回禀道:“不好了燕王,各个下山的路口都已经被朝廷的官兵包围了,他们说里面的反贼余孽要是不投降,他们就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   可以呀,这帮人路子够野的。   苏玉从容自若,看来今晚这场戏,还真不是一般的热闹。   朔蒙握拳,这地方如此隐秘,按理不会那么容易被官兵发现的。   他皱眉道:“此地的官兵早已在入城时被我们杀尽,那几日施粥也未见动静,怎会突然又来了一拨人,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慕容绝瞳孔收紧,脸色暮沉如夜,“哼,估计是军营里的人下山购粮时,被他们派来打探情况的人发现了,他们见田贲已撤,想黄雀在后,趁机打落水狗好向上头邀功,他们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小兵仔细回想了一下,接道:“看他们手里的火把,起码也有五万余人。”   慕容绝转头问道:“朔蒙,我们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朔蒙方才记下人数,即刻应道:“加上今天来的,总共两万三千零二十人。”   朔威直接亮出手上兵器,站到慕容绝面前,自告奋勇道:“燕王,让我们兄弟带人杀出一条血路,你们先走!”   “慢。”苏玉出声叫住他,秀眸沉定道:“将军勇气可嘉,固然是件好事,但敌众我寡,这些新来投靠的兵又缺乏实战经验,硬碰硬是绝讨不到好的。”   秋水伊温颜柔色,附和道:“若楠姐姐足智多谋,想必已有了应对之策。”   苏玉随意笑了笑,胸有成竹道:“我的对策,就是把他交出去,我们投降。”   她食指一伸,指向站在一边,很久没有吭声的金钱权。   金钱权脸色乍变,吓得退后两步,哆哆嗦嗦道:“我要是死了,我那剩下的两万教众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燕王难道想腹背受敌吗?”   慕容绝负手而立,眼中敛过暗芒,低沉道:“你威胁我?”   苏玉轻嗤,倨容不迫的说道:“金帮主是朝廷通缉多年的要犯,斩棘帮在江湖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出去投降,他们为了从你嘴里套出更多反贼的消息邀功领赏,一定会留你活口,届时燕王再设法救你。”   金钱权急了红眼,哭丧着脸道:“说得倒轻巧,你怎么不投降?推我一个人出去充什么英雄。”   摆明是叫他故意去送死。   苏玉微微一笑,继道:“我正有此意,斩棘帮帮主外加一个隐诸葛,我想这份量,足够令他们满意了。”   金钱权仍有些犹豫,“这...你......”他好不容易刚捡回一条命,本是想找这个借口拒绝。   可不想她竟愿主动以身犯险,弄得他再推辞也不是,不推辞也不是,生生的犯难。   苏玉不由分说地截过他的话,眨巴眼睛道:“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慕容绝目露担忧,不放心道:“若楠,你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还是让我跟金帮主出去投降,等他们撤兵后,再让朔威、朔蒙带你们抄小路离开。”   苏玉谢绝他的好意,摇头道:“不可,燕王若出去投降,义军岂不是群龙无首?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必成一盘散沙而土崩瓦解。”   朔蒙点首认同,也忙劝道:“是啊,燕王,你要三思啊,这个时候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慕容绝剑眉深锁,看了看苏玉,心中百般不忍,坚决道:“不行,我怎能让你为我如此犯险?”   他宁愿自己犯险,也不想看心爱之人有任何闪失。   哪怕她少了一根头发,他都心痛得要命,何况是这么危险的事。   秋水伊温婉一笑,蓦地插话道:“不如,就让我去吧。”   “小姐!”邱怜闻言,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袖,正欲劝阻。   秋水伊却淡笑地拍开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她端庄地走到慕容绝面前,容色镇定,继道:“隐诸葛之前从未在燕地露面,他们应该并不认识,所以我要冒充起来不会很难,就由我和这位金帮主出去,我从秋水山庄带了些人,就住在离城外不远的客栈,到时他们会与燕王一同行动,金帮主意下如何?”   金钱权知道自己如何都推脱不得了,只得无奈先答应下来,再做打算。   慕容绝挥袖摆手,推拒道:“那怎么可以?你若有何闪失,我心里又怎会过意得去?”   “只要能帮到你,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声音温婉柔亮,语气满是无怨无悔。   好一个痴情,又不失心机的女子。苏玉不禁暗暗赞叹:明知慕容绝心系唐若楠,还处处表现的如此大方得体,善解人意。   借此博取慕容绝的好感,这手段心计,不知比喀玛娅高明了几倍。   邱怜也叹了口气。   想她家小姐贵为江南大族,武林第一世家秋水山庄的大小姐,是多少富家子弟踏破铁鞋,争相求娶的名门闺秀。   谁知那日出游,偶遇带人勘察用兵之地的慕容绝,自此一颗芳心便落在他身上,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依她的条件大可寻个富家公子,或达官贵胄,过一世衣食无忧、富贵惬意的日子。   但她偏就认定了慕容绝。因是家中独女,夫人苦口婆心的劝拦无果,终究拗不过顺遂她的意。   明知这个慕容绝满心只有一个唐若楠,她还是眼巴巴的凑上去,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一切,活像上辈子欠了他似的。   慕容绝眼瞳深眯的看着她,神情大为感动,“我慕容绝何德何能,值得让你如此对我,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救你的。”   秋水伊温笑如水,满含情谊的与他对视一眼,留下一个对他完全信任的眼神。   转身,戴上邱怜递来的纱帽,遮住面容,坐着轮椅与金钱权一同下山投降。   朔蒙和朔威一人一手,小心翼翼地将苏玉扶起,让她坐到凉亭的长椅上。   苏玉重新坐定,继朗声道:“以防万一,请燕王再派几个人暗中跟随,一旦情况有变,也好及时发信号通知我们。”   慕容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若楠所言极是。”   他转首吩咐几个比较得心的人,正色的说道:“你们暗中跟着金帮主和秋姑娘,一路留意那群官兵的一举一动,若无意外,待明日我们行动,你们再出现接应,明白了吗?”   众人一心,齐声道:“是,燕王。”   官兵头见通缉多年的斩棘帮帮主金钱权,和有名的隐诸葛出来自首,当即喜出望外,乐不自胜。   他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道:“好个斩棘帮主,好个隐诸葛,这下老爷我有的功可邀了。”   只要上头一高兴,他升官发财是迟早的事。   他命人将金钱权与秋水伊分别关进囚车,准备明日一早,便运往南燕城,交给巡抚大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慕容绝长身玉立,站在山顶,墨发被风吹动轻扬,一身干练的黑衣劲装更显丰神伟俊。   朔威与朔蒙并肩立在他身后那旷阔的草地上,遥望山下几束火把移动,红光渐远,大批官兵已开始撤退。   猎物已经落网,猎人当然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他们已经撤了,燕王,那我们......”朔威尚未说完,慕容绝挥手示意,凝眉道:“事不宜迟,我们也抓紧时间。”   他快步走到苏玉身前蹲下,冲她温润的一笑,眼含期待地伸出了手掌,“若楠,我背你下山。”   苏玉面容淡静,唐若楠天生不良于行,她代人重生,戏总要演足。   就当自己的腿是真废了,早背早下山,何苦节外生枝回绝人家一番好意。   夜光如水,山风阴冷,拂过树叶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慕容绝唯恐她受凉感染风寒,二话不说地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两手抱拳置于腰间的背起苏玉,克己复礼,没有趁机占她半点便宜。   朔威和朔蒙未免引人注意,没有点火把,只拿个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其他人也拿着火折子,尾随其后。   邱怜虽不娇气,但脚程原就不及男子,加之天黑路滑,她又险些跌了几跤,逐渐从中间变成最末远远的跟着。   慕容绝第一次与她靠得那么近,近到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心跳。   俊脸难掩喜悦,嘴边始终满溢着幸福的笑容,轻声道:“若楠,我对秋姑娘只是逢场作戏,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苏玉先是觉得有些肉麻,又默默地同情了一下秋水伊,接着才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秋姑娘对你情深义重,跟你也是郎才女貌,你应该好好珍惜。”   慕容绝笑意敛去,一脸痴情无悔的模样,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给她看,一言一词无不真挚,“那些庸脂俗粉怎么配和你相提并论?我心里永远只有若楠你一个人,你若不信,我慕容绝愿意对天发誓,如果我对你有半句虚言,他日......”   苏玉听得有些头疼,连声打断他,“行了行了,我信你便是。”   真服了这些人,全都一个臭毛病!动不动就发毒誓,整得跟家常便饭似的。   他们不嫌腻,她还嫌烦。   慕容绝不想她误会,继续解释道:“秋水山庄乃武林第一世家,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可以说是一呼百应,所以我想利用秋水伊,借秋水山庄的势力东山再起,你放心,我慕容绝就算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负你,从我第一次在廖不邪身边看到你,我就发誓要把你从他身边的抢过来,我会比他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你是我此生唯一真爱的女子。”   他决不允许任何伤害她,包括他自己。   苏玉闻言又打从心底的同情了一把秋水伊。   自古枭雄真小人,这句话,用在慕容绝身上实在贴切不过。   物尽其用,人尽其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人心机之重,城府之深,有时连她也自愧不如。   他对秋水伊薄情,对若楠却是真心实意,无论人前人后皆事事以她为先,以她为重。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这样杀伐决断的男人,一到心爱的女子面前,也立马温顺的像只小猫似的。   可惜若楠遇人不淑,如果她当初爱的人是燕王,结局或许会不一样,也未可知。   众人紧赶慢赶的连夜下了山。   慕容绝背着苏玉,稳稳地涉过崎岖不平的山路,生怕自己不小心让她摔了磕了,还竭力挡开路中的树枝、树叶,以免这些东西划伤了她的脸,或勾破她的衣服。   结果一路下来,苏玉依旧衣衫光鲜,靓丽整齐,连头发丝也没少一根。   反观他头发凌乱,手背被刮了几道血丝,衣衫不知被树枝勾破成什么样子,整个人都狼狈至极。   看得苏玉不禁心生内疚,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是装残,不是真残。   翌日正午,阳光充裕的官道上。   车夫扬鞭赶着马,囚车在石子路上均速前驰,一队人随着囚车踱步前行。   昨夜在囚车没睡好,今早又颠簸了一路,太阳照在金钱权那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显得形容格外憔悴。   另一辆囚车紧跟在他后面。   秋水伊盘膝而坐,仍然温静娴雅,美眸凝神若有所思,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她担心的始终不过一个他。   一接到消息说他有难,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北下。   路上又闻唐若楠与廖不邪决裂,转而投效燕王的事,高悬的心不由绷得更紧。   慕容绝对唐若楠的感情,她一直都心知肚明。   任何女子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心上人,眼里有另外一个女人。   谁都不会有那样的好度量,哪怕母仪天下皇后也不例外,即便是有也是装出来的。   她了解慕容绝,他宁可自己犯险,也不愿让唐若楠有半点闪失。   故她才自告奋勇,想以此博取他的好感。   秋水伊看得出那唐若楠的心压根儿不在燕王身上,相信凭自己的耐心跟智慧,假以时日,定能如愿以偿。   慕容绝昨晚带人下山之后,并没有休息,而是连夜赶路,他先派人将苏玉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再让邱怜去联系在客栈暂歇的秋水山庄的人。   两方人马提前在囚车的必经之路汇合,然后在附近埋伏,守株待兔。   眼见囚车已至,慕容绝喝声令下,朔蒙和朔威挥动着大刀,带领众人从四面八方偷袭。   与官兵激烈的厮杀起来。   千万人中,慕容绝飞身一跃,挥剑斩断锁链,打开两辆囚车的门。   金钱权获救,连忙感激涕零道:“多谢燕王,多谢燕王。”   “慕容公子!”秋水伊笑靥如花地望向他,也赶紧从车上跳下来。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   在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燕王军在慕容绝的带领下,越杀越勇,锐不可阻,官兵见硬拼不敌立即叫人放箭。   无数支利箭像暴雨狂风,突地席卷而来,缭乱凌密,箭花渐欲迷人眼。   箭头在太阳下反射出暗蓝的光,明显是淬了毒。   慕容绝一边挡箭,一边杀敌,不再恋战,转首命令他们道:“快撤。”   朔蒙自顾不暇,眼角余光瞥到一支利箭穿云而来,高声急呼:“燕王小心!”   秋水伊回眸见状,想也不想,就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为慕容绝挡了一箭。   “慕...容...”她两眼一黑,当场昏迷,梦中依稀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漆黑静谧的夜空。   一束如水般清冷的银辉从重重烟,渺渺雾的间隙中脱颖而出。   透过了树上层层密布的青枝绿叶,落在了夜鹰黄黑相间的瞳孔中,它似乎想透过这道如雪的光,去窥探那神秘黑暗的尽头。   后山雅舍。   蔷薇花一簇簇盛放,如宿命般纠缠攀附在篱笆架上。   苏玉独坐在庭院,风拂面吹来,一片片花瓣飘落在她的掌心里。   她无聊的往手上吹了口气,花瓣纷纷飞扬,空白的掌心立刻浮现出秋水山庄内的画面。   山庄灯火通明,上上下下都已忙做了一团。   老夫人看到中毒昏迷的爱女,既心痛又无奈,当即施针为她医治。一个多时辰过去,秋水伊身上的毒虽已清除,人仍迟迟不见醒转。   邱怜忧心如焚,焦急地站在绣床旁,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家小姐。   慕容绝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满面自责道:“水伊,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慕容绝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啊!我宁可现在躺在这的人是我,也不想看你这样,你醒醒啊水伊......”   说着说着,他便扭头痛哭起来。   苏玉啧啧两声,摇头默叹道:“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也能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既然他根本不爱秋水伊,那估计是把她当成了若楠,才能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吧。   这戏做得,不管别人服不服,总之她是服了,彻底服了。   秋水伊挡箭施苦肉计,以搏慕容绝怜惜,慕容绝借此假意动情,令她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以便日后更好利用秋水山庄的势力。   在慕容绝声泪俱下的真情流露中,秋水伊终于睁开了眼睛,深情款款地望住他,潸然泪下,“绝......”   苏玉仿佛已猜到后继发展,没有再往下看,覆上掌心,不由得拍手为他们鼓掌。   高明,实在高明,这两人才倒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这么多出好戏,她碍于“腿脚不便”未能在现场亲观,唉。    ☆、始魔焚天      深夜,雷鸣电闪。   暴雨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雨水不断地从屋檐滴落,在地上溅起了点滴水花。   冰冷空旷的宫殿内,偌大的墨玉靠椅上,雕刻着一个华美炫丽而又诡谲邪冶的焰火图腾,此刻被坐上之人的身形遮挡住了。   明亮红晃的火花,在地狱深处不断烧灼着,男人的半张脸曝露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   他头发灰白,五官雕刻,睿目如鹰,儒雅中透着冷漠,温和中又透着阴戾,仿佛弹指间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的样子看似五十多岁,实际年纪为何,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他便已经存在了。   那时六界还未分明,女娲还未造人,他叫焚天,是这世间上的第一个魔。   焚天闷闷不乐地喝着龙胆炮制的烈酒,他的眼神是冷的,冷的像冰,心比冰更冷。   杯中酒光倒映出一个人影,她经常穿着一袭红衣,俏丽似三春之桃,明艳若九□□霞,美得连他也会心动。   他心下莫名燃起一股火,令他越来越烦躁。   几团漂亮的火焰从殿外飘了进来,一阵青烟过后,幻化作了美艳妖姬。   颜如春花,艳冠桃李,柳腰莲脸,烟视媚行,那妖娆勾人的胴体在单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主人,我们来陪你啊。”她们殷切地围到他身边,捶腿捏背,莺声燕语。   一个个像巴不得粘在他身上一样,其中不乏有些幽怨道:“是啊,主人,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们了。”   “你都喝了好几天闷酒了,不如让我们陪你解闷呀!”她们柔情蜜意地围住他,模样是个顶个的千娇百媚,媚态横生。   焚天心下却更加烦躁,语声阴沉而含警告,“滚。”眼中不见半点兴致,只有令人发憷的无尽阴冷。   妖姬们悚然打了个寒颤,摇身变回原形退下了。   他怒意更甚,甩手将琉璃酒壶掷在地上,砸成了粉碎。   地狱深处。   一个面容清冷的女子身上挂着粗重的铁链,满身鞭痕,终日被锁在幽蓝色的冰焰里。   她看到焚天,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哀绝。   焚天瞬移到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笑声顿住,她呼吸困难地咳嗽起来。   他狠狠的掐着她脖子,厉声问道:“说!她究竟去哪了?你说!”   女子难受的皱起眉头,拼命挤出的笑容满是嘲讽,冷冷的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永生永世都只能困在这,她不会回来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焚天目光狠戾又疯魔,两手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   指尖钻入肌肤,抓出了道道血痕,吼声震耳道:“祝颜,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一千年了,她离开这里整整一千年了,就是因为你瞒着我偷偷放走她,还在她身上种下红莲结印,害得我一千多年都不知道女儿去了哪,你这个贱人!”   红莲结印,能隐去苏玉在地狱待过沾上的暗黑之气。   哪怕她用红莲业火,他的功法也感应不到,追踪不到,形同隐身。   焚天厌恶地将她甩开,手中随即变出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   挥鞭如雨,打得她皮开肉绽,骨断筋折。   祝颜哈哈大笑,笑中带泪道:“没错!我是贱人,贱得当初跟了你,贱得不惜为你削去神籍永生坠入魔道,以前你背着我玩女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玉儿是我们的女儿,你怎么可以......”   她面露哀伤,痛苦地咳出几口黑血,脸色苍白如纸。   焚天停下鞭打,纵声长笑,不以为然的继道:“我怎么不可以?你别忘了,从你坠入魔道的那天开始就遭受了神界的诅咒,你这辈子都无法生育,她亲娘是苏妲己,亲爹是帝辛,她只是我们的养女罢了!当年要不是我,她早就魂飞魄散了,我养大她,我想怎么样都可以!”   祝颜眼中不断闪过震惊、懊悔、恼怒、悲哀。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会对她亲手养大的女儿......   “你真无耻...”祝颜脸上的表情无比痛苦,凄怆道:“我真后悔当初不听大哥劝阻,瞎了眼嫁给你这个衣冠禽兽!大哥说得没错,你根本不爱我,你接近我、娶我,只不过是为了挑衅神界,证明你想得到的东西是没有得不到的。”   焚天冷哼一声,上前揪起她的头发将脑袋提起,不屑道:“你大哥祝融算什么东西?当年如来合诸佛之力都杀不了我,就算我被镇压在这,想杀他也照样易如反掌,我告诉你,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找玉儿回来,玉儿我要定了!”   他被镇压了数万余年,每到血月之夜,他就会集万火之力冲击上方的佛印。   数万年沧海桑田,佛印就算没被削弱,也难免耗损。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绝不会放过!   “啊——”   苏玉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窗外雨声渐弱,院里的蔷薇花瓣散落一地,湿红夹杂浅浅的泥味,仍旧香气袭人。   房里,一个身影悠哉地在桌前坐下,挥手点亮烛灯,犹自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问道:“人界当真这么好玩吗?”   苏玉变回自己的容貌,平复时才噩梦留下的心悸,直起身子,自然的倚坐在床边。   侧头看着他,不动声色道:“要是不好玩,四哥怎么也会有这么好的雅兴来呢?该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   龙四喝了杯茶,抬眸轻笑,转过身道:“几日未见,倒又伶牙俐齿了,你不告而别,我好奇想来问问原因总可以吧?”   苏玉眨了下眼睛,说道:“我不告而别已经很久了,四哥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原因?”   龙四嘴唇微抿,失笑道:“问问就问问,莫非还要选日子不成?”   说罢,他定睛一瞥,注意到她额角溢出的细汗,与脸上微末的表情,恬然道:“你做噩梦了?”   苏玉眼神淡淡的,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有些疏离道:“天就快亮了,我该起了,你也该告辞了。”   她又开始拒人于千里了,龙四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他起身转首,苏玉扬声接道:“顺便,把你派来的人也一块带走吧,我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麻烦别人保护。”   龙四背对着她,脸上怔了怔,片刻又恢复笑容,“你会有需要的,况且,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这么做,绝不能食言,她们都是女子,平时也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因为,这本就是我欠他的。”   苏玉心里疑惑加剧,越发的不解,急声追问:“他是谁?”   龙四无声叹息,幽幽道:“一个认为你该忘记,而你不却不一定想忘记的人。”他只能告诉她这么多。   长夜尽,蜡炬成灰,天明的时候,龙四早已不在这间屋里。   他的话却犹萦在苏玉耳边,一遍遍在她脑海重复,“一个认为你该忘记,而你不却不一定想忘记的人。”   他...到底是谁......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可是,却再也没有可是。   什么也想不出,什么印象也没有。   廖不邪与喀玛娅刚成亲不久,便被朝廷派来围剿的兵马前后夹击,由于指挥不当,导致损兵数万退守夏陵。   而慕容绝得秋水山庄无数武林高手相助,又整合了斩棘帮的人,终于东山再起。   军营里,苏玉指着地图的一处,出谋划策道:“朝廷的主力兵已尽数集中在廖不邪那儿,其他地方的守备自然也相对减少,而南燕城目前是离我们最近,也最容易攻取的,必须先下手为强,入夜之后,朔威带兵从东面突袭,朔蒙从西面突袭,燕王和金帮主则从正面杀入,兵分三路直取燕关。”   从现在开始,她要把慕容绝曾经失去的,一个个全夺回来。而让廖不邪曾经拥有的,一个个全都失去。   朔氏兄弟抱拳作揖,齐声道了个“是”,转身步出营帐外。   燕王军趁夜偷袭南燕城,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巡抚色厉内荏,抵抗了几下就率千骑而退,使他们这场反击仗大获全胜,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火树银花在静寂的夜空砰然绽放,灿烂夺目,煞是好看,到处都能听到胜利的欢呼声。   慕容绝在城内摆下庆功宴,好酒好菜犒劳三军。   苏玉昨晚上没睡好,忙了一天有些困意,打算清清静静的补个觉,独自待在屋内,没有出去凑热闹。   事情进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相信若楠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春风暗度      到时,她再去找个人靓菜好的厨娘,好好大吃一顿,继续笑傲人生,逍遥自在。   方熄了蜡烛,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摸黑悄悄地溜进了院子。   此时所有的人都去庄里庆功了,这里把守的也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支开。   她没有穿夜行服,也没有蒙面,还是那身橙色衣衫,正是秋水伊的贴身丫鬟邱怜。这个时候,她不去凑热闹反而跑到这儿来,肯定别有意图。   苏玉按兵不动的装睡,睁开了半只眼睛偷瞄,想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邱怜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前,先用手指将窗棂戳破了一个小洞,再拿出一根像毛笔杆似的木管,对准破洞吹进了缕缕白烟。   烟很浓,但没有味道。   过了一小会,她推门而入,径自走向床榻上的苏玉,连声唤道:“唐姑娘,唐姑娘?”   确定她真的被迷晕后,才走出去,重新关好门。   邱怜走了几步,轻轻的呼喝一声,“来人。”   两名守卫一个“平沙落雁”,从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跃了下来,躬身问她道:“姑娘有何吩咐?”   “把窗棂重新补好,免得唐姑娘第二天醒来发现什么。”   苏玉有些失望的挣开眼睛,还以为有什么新鲜花样,居然又是吹迷烟这么老土,太没意思了。   香闺绣阁。   茜纱窗紧掩,云锦蚊帐绣着双面秋海棠,黑檀书架间依次摆列各类典籍。   金丝楠木桌前,齐齐整整的摆列着文房四宝,太湖石砚边还倒扣一支新置的善琏湖笔。   昏黄烛灯照在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字迹清雅娟秀,行间却流露几分哀怨,几分郁抑。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写得正是张先的《千秋岁.数声鶗鴂》。   秋水伊已放下手中的毛笔,抽身离开桌案,案角的冲天耳金片三足炉正燃着一炷海棠香。   她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幽幽复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邱怜见她这副黯然的模样,于心不忍,皱眉道:“小姐,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下毒呢?”   只要毒死唐若楠那个碍眼的人,燕王就能快点回头,一心一意地对待小姐。   秋水伊冷睨一笑,她何尝没有动过杀机?从她第一眼看到“唐若楠”开始,就在心里无数次设想过怎么杀她。   只是,她狠声继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莫说这是在秋水山庄,就算不是,但凡唐若楠有个三长两短,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慕容绝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她。   为了不引起他的不满,而令他们之间心生嫌隙。   那一捻的理智,终胜过她心中的种种纠葛,嫉恨至极的眼眸,亦归回于一池芙蕖的温雅与柔清。   何况今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屋檐碧瓦上,苏玉施法隐身,挥手停了雨,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秋水伊娥眉一转,凝声道:“我交代你的另一件事,办得如何?”   邱怜应了声,颔首道:“夫人已经睡下了,燕王的酒里也已经下了春风一度,这会也快被家丁扶回他的客房了,小姐,你真要那么做吗?”   秋水伊毅然坚决,一脸镇定道:“我早就认定了他,我这辈子只会爱他一个男人。”   哦噢,原来如此。   苏玉恍然一笑,她是想让生米成炊木成舟,好让慕容绝负责从而娶她。   算盘打得倒不错!不过,感情...真的能靠算计得来吗?   罢了,反正她只管帮若楠复仇,让廖不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他的死对头亲手毁掉。   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她既不想管,也懒得管。   一念至此,她挥挥手,回屋睡觉了。   宴席还在继续,慕容绝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下人先扶了回来。   “让我来吧。”秋水伊转手扶住慕容绝,屏退左右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夜已深,屋内的烛光也越来越暗。   慕容绝已经醉得分不清北,眼中却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对着她豪言道:“总有一天,我会得到整个天下,我要让所有的人都对我俯首称臣,卑躬屈膝!我要这个天下姓慕容!再也不许任何人瞧不起鲜卑人!你可信我?嗯?”   “我相信。”秋水伊几乎毫不犹豫的说道。   她知道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就像她知道自己当初爱上这个男人,将来一定会后悔那样的肯定。   他不像她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富商权贵,逢于万人争雄的乱世,他从来不是苟且求安的人。   他生来便是所向披靡,注定站在顶峰,等待世人侧目膜拜的那个人。   在无数的黑夜,无数双仰望他的眼睛之中,最近的是她与他,最远的也是她与他。   但是现在,她再也不会让他离得这么远了。   春风一度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秋水伊将他扶到卧榻上,关上了房门。   就在今晚。   过了今晚,他们就会成为彼此最近的人。   “若楠...若楠......”慕容绝意乱情迷地搂着她,嘴里口口声声,喊的却是唐若楠的名字。   秋水伊低头,静静的伏在他胸膛前,眼里泛着泪光,道:“过了今晚,我就是你的女人,你会爱我的,你一定会爱我的......”   雨后芳庭,千枝凝露,一株花苞含羞绽放,娇艳欲滴。   天光微微亮起,星辰已隐。   突然,屋内传来花瓶打碎在地的声音,惊醒了守在门外一夜的邱怜,她急忙推开门,慌里慌张的跑进去,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慕容绝衣衫不整,掐着同样衣衫不整秋水伊,只要稍一用力,她那宛如蝤蛴的脖颈就断了。   “说!我昨天喝的酒里,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他剑眉紧拧,手背青筋直爆,冷酷无情的质问她。   秋水伊呼吸不顺,连咳了几声,一脸难受的望着他,“绝...我......”   邱怜连忙上前去掰他的手,面带恳求道:“燕王,你不能这么对小姐,你们已经是......”   “滚开!”慕容绝闻言更怒,甩手将她推倒一边,掐着秋水伊的脖子让她从卧榻上起来。   眼神阴鸷强硬,一步步将她逼至角落。   秋水伊眼眶泛红,双眸溢着泪,情真意切道:“无论你怎么对我,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比唐若楠更加爱你,我......”   慕容绝目结冰霜,震怒道:“住口!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可惜你算错了人,昨晚的事,你胆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休怪我慕容绝不念昔日之情,你好自为之!”   话落,他冷哼一声厌恶地将她甩开,匆忙穿好衣服,愤然离去。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居然连半点儿情分也不念就这样一走了之。   邱怜扶起几乎哭成泪人的秋水伊,满脸难过道:“小姐,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糟蹋自己,刚才你都看到,他到底是怎么对你的,这个慕容绝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   秋水伊伸手抹干了眼泪,决然道:“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他也是我的男人,为他付出,我心甘情愿。”   邱怜柳眉紧锁,苦口婆心道:“可是他根本就不想负责,他根本就不爱......”   秋水伊脸色一沉,不准她在说下去,咬牙继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他心甘情愿的爱上我,我要让唐若楠在世上消失!”   邱怜看了看她,不解道:“小姐不是说还不是时候吗?”   她骤然冷笑,温婉的脸上掠过一片阴狠之色,“他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再不是时候我也该动手了,他想要天下,不得不借助秋水山庄的势力,就算我把唐若楠杀了,他为了大事暂时也只能忍了。”   邱怜有些担忧,道:“可你不怕以后......”   “以后他自然会知道,只有我才是最爱他的女人。”秋水伊漠然截过她的话,推开窗,抬首望了眼空中恰好飞过的一只雄鹰,兀自接道:“只有我。”   几日后,黄昏。   敞大的香车软轿内。   秋水伊坐在她对面,手执书册,发别金镶碧玉卷云簪,耳垂双东珠,胭脂轻点芙蓉面,望着眼前一语未发的她。   苏玉今天梳了个简单的流苏髻,两绺乌黑的秀发垂在右肩,端庄素净无藻饰,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倚坐在一边,眼波流转间透着娴静的秀美,无争的淡泊。    ☆、只道人情如做戏      上天生人,一向是那般不公平,既有美貌,又何必智慧,既有智慧,又何必美貌?   “有句话,不知唐姑娘有没有听过。”秋水伊合上书,忽然微笑的启口,“才貌双全,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咦,她今天怎么不叫她姐姐了,只因慕容绝没在场,戏也没必要做了?   真是现实的两面派,苏玉不动声色道:“你约我出来散心,不会是专程说这些的吧。”   秋水伊放下手里的书,试探问:“唐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看得出燕王对你......”   “嗯。”苏玉随手拿了两块放在旁边食盒里的精致糕点,一口一口地细嚼品尝,赞叹道:“秋水山庄不愧是武林第一世家,这点心做得,宫里的御厨也无非如此了。”   秋水伊婉约轻笑,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冷清,“可惜这种点心,你这辈子只能吃一次,因为......”   “有毒!?”苏玉失手打碎了点心盘子,低头捂住肚子从座位上滚倒在地,额爆青筋,脸冒冷汗,一副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很痛吗?”秋水伊挪步走到她面前,高高在上的俯视她,神态冷漠似冰,“比起我因为你受到的痛苦这还远远不够!”   “那还要怎样才够啊?”苏玉突然斜倚着身子,肘弯撑地,单手托腮的瞟了她一眼,“五倍的鹤顶红,十倍的孔雀胆,二十倍的断肠散以及四十倍的蚀骨香,你也真舍得下血本!”   够狠的。   “怎么样,我的演技不比你逊色吧?”苏玉自夸自得的说完,眯着眼,半笑不笑地望着她。   演戏而已,谁不会啊,她在使腕子的时候,估计连她爹都还没出世。   秋水伊顿时一怔,满脸难以置信,道:“你怎么......”   她没有中毒?不可能!她明明亲眼看到她把点心吃了,怎会无恙。   还是说,她根本没吃点心,而是用什么障眼法骗过了自己!   “你心里在想,这些毒加起来都足够毒死一支军队了,我不可能没事是吗?”苏玉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此刻秋水伊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她自以为观人入微,却也和别人一样以貌取人。   觉得她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残废而掉以轻心,低估了对方。   苏玉眼珠一转,笑嘻嘻的问道:“毒不死我,你是不是要准备再捅我几刀?反正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秋水伊恢复镇定,那双皓眸里充斥着分明的嫉恨,“你的确很聪明,可惜是个女人,还是个碍了我的眼的女人。”   若她是个男子,今日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苏玉笑靥淡净,漫不经心道:“你跟燕王的情情爱爱,我无意参与,不要自己得不到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以你那表面温婉,内里高傲的性子,应该是最不屑于与别人计较的,不是吗?”   秋水伊又是一怔,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原来她不仅什么都知道,还看得如此透彻。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是她输了。   可是,她不甘心。   苏玉犹自道:“我投效燕王,不过是因为他是廖不邪的死对头,等他亲手把廖不邪的一切毁去之后,我自然会离开,碍你眼的只会是未来的后宫佳丽,不会是我。”   秋水伊拂裙蹲下,一双冷芒潋滟的瞳眸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不死,他就不会放手。”   苏玉摇头轻笑,樱唇翕动道:“我若死了,他就会永远记住我,永远恨你,这种结果,你应该更不想看到,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感情不是靠算计就能得来的,滴水穿石亦非一日之功,以真心换真心,方可长久。”   秋水伊神色微顿,将信将疑的失笑道:“燕王对你一片真心,你当真一点也不动心?”   “我要动心早动了,用得着等到现在?”苏玉倚累了,直起半个身子半躺在地,唇角敛去笑容。   眉梢轻挑,眼中一片清冷之色,透着若隐若现的凌厉,“你想要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秋水伊感觉到她目光中的威慑之意,竟比自己生平见过的不少杀手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杀手的眼神,是无论杀多少人都不会在乎的冷酷,而她的眼神,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凛然傲气。   秋水伊心念微动,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略温道:“等燕王杀了廖不邪之后,你就会走?”   “世人皆知,功成之时急流勇退,是唐家一贯的作风。”苏玉双手抱臂,秀眸沉静如湖,咧嘴笑道:“到时就算你请我留下,我也不会留的。”   突然,马车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飞速疾驰。   秋水伊面露狰狞地扫了她一眼,声音带着怨毒的诅咒,冷道:“恨也是要用感情的,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愿意看他去爱另一个女人!”   她拿出先前藏在座椅下的□□,点燃后立刻纵身跳出车窗。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马车瞬间炸得粉碎。   “我这就去找燕王,让他来给你收尸。”秋水伊留下一个狠毒至极的眼神,转首离去,身后硝烟未散,面前却格外舒朗。   眼见她走远,苏玉毫发无损的从树后出来,暗自叹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毒不死她就炸死她,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她倒是没事,只可怜了车夫被炸得尸骨无存。   唉,也不知慕容绝被这样一个颜如春花,心如蛇蝎的女人爱上,究竟是缘还是孽。   或许,两个都是。   “燕王,不好了!若楠姐姐...”秋水伊满脸泪痕,急色匆匆地跑进营帐。   正准备对燕王谎称,她和唐若楠中敌军埋伏,若楠不幸被炸死的事。   方入帐,只见。   苏玉安然无恙的坐在轮椅上,波澜不惊的看着她。   眼珠转了又转,意味深长的笑道:“秋姑娘,你不是说想再多走一会儿,散散心,让人先送我回来了吗?怎么一会不见,你......”   那一刹,她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美丽的脸上,感觉就像被人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   慕容绝察觉到她眼中飞速挠过的一丝惊慌,不温不火道:“水伊,有什么事吗?”   秋水伊转脸,哭着扑到他怀中,楚楚可怜道:“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伙强盗,幸亏影卫及时出现,不然我......”   影卫也是秋水山庄的护卫之一,平日从不露面,极为神秘,只有在主子遇到危险时才会出现。   苏玉暗笑,算她反应及时,谎话圆得还行。   她埋头靠在慕容绝坚实的肩膀上,哭得更加厉害,心中对唐若楠的恨意又增了几分。   慕容绝抚了抚她的背,温声安慰,眼里的神色却不经意曝露出源于心底的厌恶。   这俩人精,当真一个比一个会演戏。   苏玉摇首,垂眸一笑,继续研究手里的地形图。   自从慕容绝攻下南燕城后得了不少粮饷和金银细软,前来投靠燕王军的人也更多了。接连一个月,燕王军势如破竹,屡战屡胜,攻占了不少城池。   春末夏至。   傍晚,老夫人在山庄备下酒菜,邀请苏玉来与她一叙。   金丝楠木大圆桌上,老夫人虽年事已高,但皱纹极少,风韵犹存,看得出少女时也是个美丽佳人。   她头戴金钗,穿了件庄重得体的暗金色云锦华服,袖口与衣襟绣着精致的云海翱翔仙鹤图。   在管家的搀扶下入座主位,目光很快的打量起这个令女儿不悦,燕王甚喜的女子。   她一袭蓝色罗衣,下衬月白色长裙,裙角绣着几点雪梅,素雅文静,脸蛋未施薄粉,却姿容秀美,姝色天然。   苏玉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夫人,心中有些好奇,她向来对燕王身边的人与事都极少过问,今日忽然设宴,怕不单只请自己吃一顿家常饭这么简单。   两人刚入席,尚未动筷,秋水伊就从门外进来,她本就生得月貌花容,盛装打扮后更显袅娜娉婷,娇美动人。   她莲步款款的坐到母亲身边,一副撒娇的女儿神态,假嗔道:“娘,你请若楠姐姐吃饭,怎么也不叫上我?”   老夫人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苏玉,抚了抚衣襟,又对她笑道:“你说得什么话,我正要着人去请你,谁知你自己先跑来了,今天就我们三个女人好好说会话,你们整日整日的往军营跑,也该适当放松一下了,尤其是唐姑娘,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作为,真是给我们女人长脸,哪像老身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惭愧!惭愧啊。”    ☆、珠胎暗结叹错付      苏玉眸光温润,谦逊一笑,不卑不亢道:“老夫人过奖了,只是家学渊源罢了,若论起下毒的功夫,我还万万不及令千金的一半,希望有空能向她讨教一二,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想学些使毒的本事傍身呢。”   秋水伊面色微变,马上恢复笑容,附和道:“若楠姐姐这么谦虚,我娘可又该数落我了。”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私下便是诸多不和,面上仍要装作极好的样子。   茶余饭后,老夫人觉与苏玉相谈甚欢,打算送她一份见面礼。   才吩咐了,管家便从一个翠衫女子手里接过精致的小盒打开,颔首呈到她手边。   她取出一颗通体散发着幽香的白色药丸,递到身旁的苏玉面前,笑着说道:“这是用天山雪莲研制而成的养颜丹,吃了之后不但能青春永驻,还能延年益寿。”   怪不得她一把年纪还能保养得这么好,原来是吃了个这个。   不过常言道:有其女,必有其母。   苏玉鼻子生来灵得很,早已闻出这药丸里掺杂的剧毒。想是老夫人爱女心切才出此下策替她铲除情敌,果然蛇鼠一窝,母女俩都一个德行。   特地挑在晚膳后才动手,是想让她当个饱死鬼吗。   秋水伊拂袖起身,拿过母亲手里的养颜丹,扬起唇瓣道:“娘,这养颜丹可是极难得的好东西,这么个吃法岂非糟蹋了?”   她给邱怜使了个眼色,她转头命后面的小丫鬟将东西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里放着一口瓷碗,里面盛着清澈而透出寒气的水。   秋水伊将养颜丹往里一放,顺手拿勺子勺了几下,笑脸盈盈的端给她,“这是天山上万年寒冰化成的冰泉水,用它配着养颜丹服下,功效会更佳。”   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经过上次的事,她还要故技重施。   苏玉看到她把瓷碗端给的自己的样子,就不由想起前阵子瞧过的一本书上写的,有个偷情的少妇端着□□谋害亲夫的场景。   这笑里藏刀的嘴脸,倒真与那书上描述的恶妇如出一辙。   苏玉接过瓷碗,养颜丹沉在碗中央,两毒混合,冰泉仍然清澈未染杂质。   秋水伊不信她真的百毒不侵,上次是她走运命大,这一次......   砰!啪!   一颗石子从门外飞来,打翻了苏玉手中的瓷碗,碎片掺着水散洒一地。   慕容绝一脸阴鸷的站在门槛外,目光蓦漠然的扫过老夫人和秋水伊,弯腰捡起那颗滚到自己脚边的养颜丹。   他先是对苏玉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转手将丹丸睇到秋水伊面前,瞳孔一烈,冷若冰霜。   秋水伊一时慌了神儿,有些不知所措地躲避他的眼神。   为掩饰心里的紧张,竭力挤出一丝笑容道:“燕王,你怎么来了?我娘请若楠姐姐吃饭,我怕她拘束,所以特意过来作陪。”   慕容绝冷盯着她,神色凛冽道:“听说养颜丹乃天山雪莲所制,乃是世上难得的珍品,只怕药性太大,过于滋补,若楠体弱多病虚不受补,丢了又未免可惜,不如...你吃了它,免得辜负你娘的一番美意。”   秋水伊连声摇头,面色微白,婉拒道:“不用了,我吃过了。”   “吃了它!”慕容绝怒喝一声,语气猛然加重了几分,如命令般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秋水伊不愿吃,他便强行捏开她的嘴,准备将药丸硬塞进去。   邱怜急忙上去阻止,却被慕容绝反手打了一巴掌,撞倒了旁边的圆木椅,额头霎时肿起一个淤青的大包。   “贱人!”慕容绝瞪目横眉,一把甩开秋水伊,用脚将药丸生生踩烂。   他们起兵攻城,之所以能进行得如此顺利,背后少不了秋水山庄的支持,他这样直接撕破脸皮,就不怕鱼死网破吗?   为了唐若楠,他竟能疯狂到如此地步,实在令她汗颜。   闹成这样,该如何收场?心转念处,苏玉不禁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秋水伊眼含哀戚,凝望着他,声泪俱下道:“燕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就算你不为我想想,也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我们的孩子!”   老夫人脸色瞬间一变,好似晴天霹雳当头重击,怔然道:“水伊,你说什么?你怀了他的孩子?”   慕容绝震怒的指着秋水伊的鼻子,严词厉色道:“你要再敢对付若楠,哪怕让她少了一根头发,我都绝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他在众目睽睽下快步走到苏玉身边,殷勤地将手放在轮椅上。   眼底的狠厉神色顷刻荡然无存,换之无尽的温柔,“若楠,我们走。”   这变脸的速度之快,实在叫人佩服,苏玉再度为之汗颜。   纵然回到住处,心绪亦久难以平复。   慕容绝面露恳切的问道:“若楠,你没受到什么惊吓吧?”   没受到才怪,苏玉暗地翻了个白眼。   他刚才就差把桌掀了,把东西砸了,然后再把老夫人暴打一顿。   慕容绝愧疚难当地向她忏悔,自责道:“都怪我不好!中了秋水伊的春风一度跟她...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绝不是存心负你的,我对你之心,日月可鉴。”   苏玉越来越听不下去了,她虽然顶着唐若楠的皮囊,但从没对慕容绝有过任何表示。   他负了的人,是秋水伊才对。   她现在宁可蹲在寺庙里听和尚念经,也不再想听他那一长串的解释,不由敷衍道:“燕王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你放心,在你亲手打败廖不邪之前,我是不会走的,现在我累了,你回去吧。”   “若楠我...”慕容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落寞道:“那好吧,你先休息,我走了。”   他垂头从屋里出去,临走时,不忘轻轻带上门。   苏玉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这个家伙打发了,真不知该说他是痴情好,还是绝情好。   本以为慕容绝这么一通闹,局势必会对他们不利,不成想没过几天,事情就急转急下的缓和了。   她问过朔氏兄弟才知道,如今米已成炊,秋水伊又非君不嫁,老夫人心里就算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认了慕容绝这个上门女婿。   婚礼很快在山庄举行,看似圆满的结局,却令她隐隐的不安起来。   喜庆的唢呐声仍在吹奏,整个山庄内却如死一般静寂,没有宾客,没有酒席,只有一片殷红。   浴血的红,染血的红,秋水山庄尸横遍地。   苏玉这才知道,早在秋水伊第一次对她下毒时,慕容绝就在谋划今天的事。   所以他才敢公然翻脸,狠戾嚣张,其实一切他早已安排好了。   “秋水山庄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慕容绝褪下新郎的喜服,像是扔废纸一样随手扔在脚边,自负道:“如今我手握众兵,又何须在对它奴颜屈膝?任何人都不能逼我娶我不爱的女人,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秋水伊呢?”她追问道。   “她已经疯了。”慕容绝眸色稍霁,“我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念在她曾经帮我东山再起的份上,我会饶她一命。”   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若楠当初不选他了。   他爱得太疯狂,霸道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长阶之上,慕容绝负手而立,眼瞳湛黑而幽深,抬首望向远处四起的狼烟,“霄虎关已经破了,不出几日,我们便能攻下苍云关,直取夏陵。”   廖不邪如今腹背受敌,莫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达旦国派援军,前有朝廷,后有燕王,估计连个门都进不来。   夏陵,将是他的葬身之地。   苏玉抿唇不语,缓缓地闭上眼。   斜阳的光晕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漏落在她薄如蝶翼的睫毛上,那些恨,那些怨,终于要临了了。   廖王军营。   “报——”小兵冲进白色的营帐,单膝叩地,抱拳道:“启禀廖王,斩棘帮帮主在关闸外求见。”   喀玛娅凤眸含威,细长的柳眉高高扬起,“金钱权,他不是慕容绝的人吗?来这里干什么?”   廖不邪坐在中央的大椅上,两手伏在桌案两边,若有所思的问道:“就他一个人吗?”   小兵低头继道:“不,加上他总共三个人,还有两个人拉着一车粮饷。”   “粮饷?”他苦守关口多日,前后都被兵马围得水泄不通,营里的粮饷急剧损耗,早已所剩无几。   金钱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莫非......   廖不邪沉思片刻,顿了顿,附手即道:“快请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金钱权带着两个手下入帐内,他周身包裹在一件黑色披风之下,掀开乌帽,才露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    ☆、物是人非      不同于那日在慕容绝面前的懦弱胆怯,眼波诡谲间尽显精明老练,城府深沉。   “请坐。”廖不邪命人搬了张椅子,率先启口道:“不知金帮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金钱权拂袖坐下,轻轻一笑,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来是想跟廖王你谈一笔交易。”   廖不邪望着他,也笑道:“能让你亲自来跟我谈的,看来这笔交易不小啊。”   金钱权点头,抚须道:“的确不是笔小交易。”   廖不邪不动声色,沉住气道:“好,你说来听听。”   金钱权又一笑,这才切入主题道:“慕容绝下一个要对付的是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如今你是孤掌难鸣,纵然达旦国就算派援兵来,等他们到的时候,你早已成为慕容绝的剑下亡魂,好一点也是阶下囚,只有你我联手,才能对付慕容绝这匹难缠的狼。”   廖不邪哦了一声,紧接着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慕容绝派来故意设计我的?”   金钱权仰面,哈哈大笑道:“廖王如今的处境,慕容绝想一窝端了你简直易如反掌,还犯不上让我来多此一举。”   “你...”喀玛娅怒容满面,拿起盘在腰间的长鞭,正要动手。   要不是廖不邪及时拦住,那一鞭早就实打实的抽在他那张可憎的老脸上。   喀玛娅闷哼的放下鞭子,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住他。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金钱权早已死了几百次了。   “这位应该就是廖王的新欢喀玛娅郡主了?”金钱权不以为意。   这姑娘美则美矣,只可惜有勇无谋,难怪被廖王骗得团团转还甘心为之利用。   他皮笑肉不笑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廖王的旧爱唐若楠自从投效慕容绝后,他是如虎添翼,燕地一战全军覆没,却不到几天就东山再起,且威望更胜从前,这女人一旦真发起狠来,十个男人也要自愧不如呀!你说对吗?廖王?”   廖不邪俊容不由一僵,神色变了又变,愈显难堪,“就算我跟你联手,有她在,对付慕容绝更加不会那么容易。”   他原以为拥兵自重,胜券在握,才下定决心将她一脚踢开。   毕竟她再美,再聪明,终究也只是个残废,他堂堂廖王岂能娶一个残废当妻子?   想不到天意弄人,他与喀玛娅成亲后不但没有助益,反而节节败退,汉人与达旦人意见相悖,争端太多,致使军心难齐。   令他一下子从云端跌回了谷底,这各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金钱权见他已有联手之意,脸上透出了一丝深意,眉开眼笑道:“放心,她很快就会不在了。”   “你的意思是...”廖不邪眼中蓦然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湮入良久沉思。   喀玛娅暗惊,不禁想起自己上次瞒着廖不邪,带人去对付唐若楠时遇到的事。   那一幕,她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甚至还会时常做噩梦梦到那片血腥,她坐着轮椅在血色中对她狰狞的笑。   唐若楠...简直是个披着羊皮的怪物!   僻静的小巷里。   苏玉正推着轮椅,眼前突地寒光一现。   她勾唇浅笑,须臾之间,剑已架在她雪白纤嫩的脖颈上。   那人黑衣蒙面,风尘仆仆,神形稍显冷酷,刀削面容轮廓分明,目光凛冽而肃杀,教人望之生怯。   苏玉无奈地摊了摊手,垂首把玩鬓角的余发,恍若无事道:“大白天的你还穿夜行服蒙面,是不是有病啊?有病就去治,不要挡着本姑娘晒太阳。”   他眼神沉冷异常,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情说笑?”   苏玉眼里没有半分恐惧,玩兴大起道:“死到临头的是你,我当然有心情说笑了。”   黑衣杀手冷声道:“口出狂言。”   “你不信?”苏玉挑眉,笑了笑道:“你不信...就回头看看。”   黑衣杀手轻蔑道:“这么老套的笨招,连三岁小孩也唬不到,你自负聪明,便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瓜不成?”   苏玉眼角的笑意更深,语调依旧随意而散漫,平静又从容,“你不傻,只是胆小了点儿,既然你认定我必死无疑,怎的连个头也不敢回?不是胆小是什么?”   “好,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黑衣杀手无法忍受她言语相激,回头一看,但见一个青面獠牙,双眼如脸盆那般大的怪物,对他张开了挂着唾液的血盆大口。   “啊——”他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大叫一声后倏然断气。   苏玉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叹了口气,犹自接道:“说你胆小吧还不信,个头不大,声音倒不小。”   果然是金钱权派来的人。   她明眸凝睇,看穿了杀手的记忆。   苍云关之战事关重大,金钱权真会挑时间,挑在这个节骨眼使绊子。先与廖不邪联手设计慕容绝,在事后反捅一刀,欲将廖王军与燕王军收为己用。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两块肥肉,他那一口老黄牙啃得动吗。   想搅局?门儿都没有!   翌日,唐若楠遇刺而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   慕容绝悲痛欲绝,提前率兵攻打苍云关,误中敌方埋伏被重重包围,困于谷下。   山谷上,廖不邪一身厚重的盔甲,高坐于马鞍上,手里拉着缰绳,嘴角嗤着一抹狷狂的笑意,“哼,慕容绝,妄你一世枭雄,自命不凡,竟然因为一个女人意气用事。”   他眼中分明着不屑,扬声道:“以你的实力本可与我一战,可惜现在只能乖乖受死了。”   “是吗?”慕容绝冷眼回视,眸光泛寒,神色森然道:“你转头看看。”   廖不邪还来不及转头,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就滚到了他眼前,金钱权瞪着发白的死鱼眼,脸上血渍混着污泥,死状极其难看。   他暗叫不好!   再回头,只见无数颗火球从山上滚落下来,冲散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兵将们慌忙躲闪,个个自危,瞬间乱成一团。   这时,另一批燕王军从四面八方杀过来,一步一杀,十步百魂。   军旗过处,片甲不留。   廖王军大败,廖不邪和喀玛娅也成了战俘,被朔氏兄弟押到燕王面前。   “跪下。”朔威高喝一声,出脚重重地踢向他的腿。   廖不邪吃痛迫而跪地,狼狈不堪的脸上露出了不甘的笑容,没有一丝求饶的意思,冷嗤道:“你们要杀就杀,不必废话!”   慕容绝俊眸微眯,敛过一片幽深的暗影,“你想死,没这么轻松,在你死之前,我要让你见一个人。”   话落,苏玉慢慢推着轮椅从屏风后出来,轮椅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天下就决不会姓廖,我会让这个天下姓慕容。”   她的笑容还是那般云淡风清,不以为意,而他,却已非那日城上呼风唤雨的人。    ☆、缘起缘孽      她身边的站的人,也早已不是他。   物是人非,廖不邪心底徒然有些苦涩,或许,这就是天意,是老天对他始乱终弃的报应。   喀玛娅咬了咬唇,恨声道:“唐若楠,你这个死瘸子!臭残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话还没说完,慕容绝当即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水嫩的脸上立刻留下了五个明显的手指印,嘴角发红,渗出斑斑血迹。   “一个达旦小国的郡主,如今的阶下囚,竟敢用你的贱嘴骂若楠?”慕容绝目露凶光,使劲地揪起她的头发。   喀玛娅高傲的扬着头,直接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呸!”   “来人。”慕容绝接过朔蒙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转身再未看她一眼,“割掉她的舌头,用贱的价把她卖给醉梦楼。”   “是。”朔蒙挥手,让人将她拖了下去。   “唐若楠,你不得好死!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喀玛娅怨毒的声音逐渐飘远,外面随即传来她凄厉的嘶喊声,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呜咽。   苏玉漠然的看着这一切,眼底如北风刮过,冰寒彻骨。   有些人到死都不会认错的,她也不需要她认错,只要她为若楠的死付出代价。   “若楠,你想怎么处置这条丧家犬?”慕容绝弯腰,附在她耳畔问道。   “杀人先诛心。”苏玉清冷的吐出五个字,悠然接道:“打断他的腿,让他先生不如死的活着,亲眼看着你夺得天下。”   廖不邪早已报了必死的准备,但听到她说的话时心底顿地一寒,这真的是那个温良贤淑的女子吗?   他对上她毫无波澜的清眸,感觉是那么陌生,那么疏离。   “你不是若楠,若楠不会这样的,她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不相信,这个若楠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苏玉讥讽一笑,说道:“没错,唐若楠已经死了,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了,怎么,只准你们害人,不准我报仇吗?”   廖不邪两眼灰黯,心似被针扎的刺痛,情绪激动道:“你对我,真的再无半点情义?”   苏玉暗切了一声,眸如冷星,摄着幽幽的寒光,“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还是一堆烂草,我是人,更加不会那么贱格,况且我们早已恩断义绝,你现在忽然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很厚颜吗?”   哼,当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男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倍感恶心。   慕容绝遂按她的意思处置了廖不邪。   若楠的仇已报,此间事了,她收拾好行囊,临行前却凑巧发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忽然心血来潮想多做一件事。   月明星稀,晚风无声的撩动草木,流萤飞游在花间,投下点点蓝绿的微亮。   一个人影偷偷地潜进昏暗的帐内。   桌上的油灯突然被人点亮,苏玉盖上手里火折子,放在陈旧的烛台旁,“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唐若楠。”秋水伊扯下面罩,手中握着匕首,镇静的望住她,“你早知道了?”   苏玉微笑颔首,扫了眼被自己施法睡着的慕容绝,从轮椅上起来,缓步走到她面前,“你说呢?”   秋水伊看了看她的腿,吃惊道:“你的腿......”   “你可以装疯,我也可以装瘸。”苏玉笑得肆意而俏皮。   “我骗不过你,但你却骗过了所有的人。”她长叹一声,声音竟似乎十分疲倦,“我始终比不过你。”   苏玉轻轻一笑,注意到她手下藏的匕首,“你来杀他,下得了手吗?”   秋水伊看着她那了然一切的眼神,垂下双眸,缄默未语。   长夜的风拂过营帐,发出些许响动,苏玉顿了顿道:“我已经把唐若楠从他的记忆里消除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记得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秋水伊诧异,她如何能把一个人的记忆消除?是真会什么玄术,还是有意骗她。   苏玉微微扬眉,莞尔道:“随你信不信,总之你要杀他也好,重新开始也好,以后都不管我的事。”   秋水伊凝眉,难解道:“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过,等他亲手把廖不邪的一切毁去之后,我自然会离开。”苏玉重复那日在马车上对她说过的话,只是当时,她不信罢了。   其实她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从头开始,重新来过。   秋水伊回想起昔日自己急于除掉她,屡次加害她,心内兀然百感交集,慨感难言。   为了爱慕容绝,她的家毁了,母亲死了,邱怜也去了。   现在,只剩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每个人都问过她值不值得,包括她自己,答案从前不变,现在不变,往后也不会变了。   缘也好,孽也罢,早在她遇上他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秋水伊半躺在塌上,头伏在他高低起伏的胸膛前,泪水不禁地夺眶而出,眼角泛着美丽的哀伤。   “绝,我们,重新开始......”   苏玉离开待了半年多的军营,来到那片久违的梅林。   乱红已随春归去,梅树犹有暗香萦。   她变回了自己的样子,站在葬着若楠的花冢前,淡叹道:“你的仇,你的怨,我已经帮你报了,希望下辈子,你的眼睛能生得亮一些,不要再看走眼了。”   秀长的华发被风吹起,如丝如带,蓝衫随风舞动。   她不经意的抬眸,望见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被如血的殷红逐渐吞噬。   心中大惊,她差点忘了,今晚是血月之夜,妖魔聚首。   每年这个时候,义父就会召集万火之力,冲击镇压他的佛印。   一旦佛印被冲开,他一定会来找她,到时候她就会像上次那样......    ☆、密室藏画惊禁情      千年之前。   祝颜听了半个多时辰的筝乐,神态微倦的平躺在美人榻上,修眉联娟,明眸善睐,虽已沦为魔道,一身黑衣却不显分毫妖魅,依旧那般优雅而清冷。   一股妖气在上方弥漫,她闭目用心眼一看。那人竟是她百年前去女娲神殿送仙果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妲己。   妲己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看起来刚出生不久。   等等,她要做什么!?   “呜呜——”婴儿的啼哭声突然从火云上传来,越来越响。   她想也不想就破云而出,还是赶晚一步。   那女婴的肉身已被地狱之火焚毁,只剩一个飘飘欲散的虚魂。   除非焚天用他的火水晶替她修护心脉,再用九死一生石给她渡命,否则灰飞烟灭不过朝夕之间。   她因恋魔头被神界诅咒无法生育,虽然与夫君感情和睦,但没有子女承欢膝下,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既然老天安排她遇到这个女婴,就证明她们之间有缘,自己何不收她做义女,也算了却一桩憾事。   祝颜抱着女婴去找夫君商量收养之事。   焚天瞧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儿,生得煞是可爱,自己膝下又无所出,便收养了。   “她生母姓苏,不如就叫她苏玉吧?”祝颜爱不释手的抱着小苏玉,眼神温柔,闪着母性的光辉,“玉儿,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咿呀——”小苏玉还不会说话,只能挥挥自己的小手表示。   从小到大,祝颜一直将她视如己出,焚天也对她疼爱不已,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而且全是最好的。   她原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下去,直到有一天......   她精心准备了份礼物,来到义父的宫殿想给他一个惊喜,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无聊之下便在殿内各处闲逛。   鬼使神差的发现了一间密室。   壁上的烛台在门开时自动亮起,森冷诡异中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诱使着她继续往里走。   走下石头彻成的台阶,入眼的竟是一片画海。   敞亮华丽的房间内挂满了她的画像,赏花、散步、吃饭、荡秋千,甚至连睡觉、沐浴的都有。   高床软枕上还放着一件她穿旧了丢弃的红衣。   苏玉眼中瞬息闪过惊骇、震撼、惶恐和难以置信。   她握紧手中的礼物,生怕被人发现匆匆离开密室,前脚才跨出宫殿,就撞见了从火池修炼回来的焚天。   “玉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焚天察觉到她神色有异,一脸关心的看着她。   “没什么。”苏玉佯装无事,微笑的把礼物递给他,“一点心意,希望义父喜欢。”   焚天接过礼物,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目露慈爱道:“只要是你送的,为父都喜欢。”   苏玉不经意的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接触,淡笑道:“那我先回去陪义母了。”   “嗯。”焚天拿着礼物,将她的神色尽揽眼底,久久的凝望那抹倩丽的红影,深瞳里浮现难掩的占有欲。   苏玉悚然回到自己的住处,紧锁大门又布下结界。   义父那般精明,迟早都会发现,如若告诉义母,难免会伤了他们的夫妻之情。   她不想看义母为此伤心。   苏玉努力冷静下来,试图不再去想自己看到的东西,就当做了一场梦见到所有都是幻觉。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她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晚,焚天趁她入眠步伐轻缓地走近卧榻。   她穿着丝制寝衣,侧身而憩,青丝乱洒,月眸紧闭,肤若美玉生辉,一串珍珠衬得玉颈更加白腻柔润,如雪的皓腕搭在呼吸起伏的胸前,平添几分妩媚之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这个亲手带大的养女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他伸手抚过那张明艳无俦的脸蛋,另一只手落在她寝衣的衣带上。   苏玉本就睡得极浅,醒过来见到他顿时满脸惊恐,她正要喊义母,却被他抢先用手堵住了嘴。   焚天翻身上榻,骤然紧紧的抱住了她。   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痴迷和狂乱。   他体内积压的疯狂已经难以抑制。   “唔唔...”苏玉拼命摇头,不停地手锤脚踹,激烈的反抗中,她的衣衫已被撕裂。   焚天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另一只手迅速将她的两只手禁锢在头顶,整个人如野兽般,扑在她颤动不止的娇躯上,一只脚横中分开,紧拢的双腿。   苏玉已经忍不住痛哭,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他手上,望着他,湿红的眼眶满是惊恐、恳求。   焚天低垂着眼脸,轻声安慰她道:“不用惊,忍一下就过去了,我会好好疼你的!”   苏玉更加伤心欲绝,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视为生父敬爱的人,居然会对她做这种事。   “玉儿,你有没有看到”祝颜推开门,笑容刹时僵在了脸上。   她睡至半夜,忽觉有些肚饿,本想问夫君要不要也用些宵夜,那知身边已空无人影。   才想来女儿这问问,有没有看到他去哪儿了,结果却见到了这一幕。   焚天已经起身放开了她。   就差一点...差点......苏玉立刻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眼泪仍止不住地往下掉。   从那天开始,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她拼命地想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焚天为了防止她逃跑不但设下结界,将她软禁了起来,还派了很多人每日寸步不离的看守。   “见过夫人。”紧闭的大门外,狱卫们齐整的站成两排,恭敬地向款步姗姗的祝颜行礼。   祝颜清眸略抬,漠然扫了他们一眼,“让开,我要跟玉儿说说话。”   狱卫沉吟了片刻,满脸为难道:“夫人,主人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准......”   “我不是任何人。”祝颜态度冷硬的打断他,语中隐有煴火,“我是她义母,我现在要进去看她,有什么事我担着,让开!”   狱卫素知这位夫人的脾性,表面好说话却从不是个怯弱的。   昔年在神界时,连她哥哥祝融也惧她三分,他只得硬着头皮开了门让她进去。   苏玉将自己抱成一团,默不作声的蜷缩在角落里,空洞而黯淡的眼神没有一丝光采。   出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祝颜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丈夫。   苏玉始终记得,六岁那年,她不小心掉入火池元气大伤,是义母耗损修为救她,不眠不休的照顾她。   她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待,祝颜也对她视如己出,母女感情向来极好。   谁也想不到,会闹成如今这般局面。   “义母...”她有很多心里话想跟她说,但是一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祝颜抬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痕,看着女儿日益消瘦的面容,更是心如刀绞,“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真的没想到,我一直深爱的男人会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以为他是真心对我,这么多年来,他背着我找别的女人,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会只眼,可他现在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苏玉强忍着泪,自责道:“义母,我一直瞒着不跟你说,就是不想看你难过,由小到大,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一直很感激,我真的不是有心破坏你跟义父的感情,对不起......”   祝颜搂住她,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傻女儿,错的人不是你,怪只怪...我当初有眼无珠,今晚是千年一遇的血月之夜,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召集万火之力,冲击镇压他的佛印,你生于人间,又是半妖,那个镇魔佛印是困不住你的,你想逃,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待会我帮你打开结界,你就马上跑,离开之后再也不要回来。”   苏玉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已有些哽咽,“义母,那你呢?如果被他知道是你放走了我,那你...”   “不用担心我。”祝颜淡笑地看着她,“夫妻一场,他最多发几天脾气,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她摊开手掌,掌心瞬间生出一朵红莲,化作闪光的红色粉末飞入苏玉的额间。   “这是红莲结印,能隐去你在地狱待过沾上的暗黑之气,他就算施法也找不到你,记住,走了之后千万不要回来,也不要记挂我,好好的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知道吗?”   苏玉依依不舍道:“义母,你多保重。”    ☆、冷砌寒月自生烟      “你也是。”祝颜像以前一样抱了抱她,嘴角不由泛起几分酸楚与苦涩的笑。   转眼间,又过了一千年。   云端,苏玉打了个冷颤,默默地搂紧双臂,绝对不能让他找到自己,绝不能!   地狱之外。   阴戾的魔气直冲天阙,火光与血光漫过天际汇涌成一色。   十八道金光骤然在苍穹闪现,佛光初现,血月黯淡,金色的光辉普照着大地。   “十八罗汉!?”焚天拼尽全力冲击佛印,哼声冷笑,“就凭你们,以为拦得住我吗?”   罗汉们纷纷现出金身,各显神通,同心协力加强佛印上的法力压制魔头。   端严肃穆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来,不轻不重,却神圣不可侵犯,“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收起你们这些惺惺作态的一套!看着都叫人恶心!”焚天嗤之以鼻道:“成天把什么众生皆苦,众生平等挂在嘴边,何来平等?所谓平等,不过是诸佛愚弄世人的高级笑话罢了,如果真的平等,凭什么魔只能在地狱,而你们却能在天上自以为是,操纵一切,我不服!”   他要冲破封印,他要出去,焚毁这些可笑的佛像神庙!   他要让这天下地下,千秋万世,都只膜拜一个魔!   那就是他!焚——天——   降龙罗汉手握紫檀木念珠,面无表情道:“你若真心悔改,我佛慈悲,自会放你出来,但若你想继续为非作歹,为祸人间,我佛也绝不姑息。”   焚天仰首,眼神带着肆无忌惮的张狂,扬声道:“无魔,何来佛?无恶,何来善?没有我,谁来显示你们的慈悲济世?你们就是见不得魔的本事比你们高一筹,既然天道不公,我就逆天而行,兴我魔道,增我魔威!”   长串的佛咒伴着梵音在天边响起,无数的金色符文如潮水般涌入法印。   一阵轰天的巨响震裂了常年风沙侵蚀的地表。   魔气散去,佛印又增强了百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金光一显,十八罗汉便一齐消失在半空中。   掌纹似的道道裂缝中,渗出一丝丝微弱的黑暗气息,往未知的前方慢慢延伸......   半月后。   寂夜深沉。   翠竹掩映之下,灰白的山岩横在泉水两边,一间不大不小,半新不旧的屋子坐落在山脚下。   屋里屋外,种了各种时季的果蔬。   院内的木杆上还挂着几串风干的腊肉和红辣椒,清幽古朴中又不失烟火的气息。   这里不是饭馆,做得菜却比饭馆要好吃一万倍,这里也不是酒楼,酿得酒却连宫廷里的御酒,也及不上半分香醇。   此处名唤“悠然居”,取晋朝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   光听名字便能令人联想到,那种与世无争的忘忧之感。   这里住着一位厨艺精湛的何姑娘,她的爷爷正是天界的食神,偶尔会下凡与她交流厨艺,研究几道新的美食。   她十六岁那年,正是何食神得到成仙之时,他因不舍得孙女,特意从太上老君那求来一颗长生不老药给她。   如此一来,何姑娘虽未成仙,却得以长生不死,后常年幽居在山中,不问世事。   她自幼便父母双亡,由爷爷一手带大,老人家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给孙女娶个什么名好。   干脆就叫她何姑娘,简单好养活。   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何姑娘终日不出山野,还是难逃世事弄人。   那玉貌花容,此刻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三千青丝已变作如雪白发。   她抱着自己蜷缩在地,颤抖不止,每每呼吸,秀鼻樱唇都不断地冒出阴冷的寒气。   在她面前,站着一位容貌冷艳的女子,她的手,她的发,她身上的每寸肌肤,无一不透着彻骨的冰冷。   除了那双眼睛。   那女子的眼睛里溢满了嫉妒、怨恨与不甘,像是疯狂燃烧的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毁殆尽。   何姑娘面寒覆霜,乌发成雪,浑身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快被那冷彻骨髓的气息吞没了。   那女子神情冷酷,哼了声道:“你以为自己很可怜吗?”   何姑娘用仅存的力气,吃力抬起头,望向那素未谋面的女子,声音微弱如蚊,“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   “为何?”那女子不屑的一笑,俯身蹲下,伸手抬起她微尖而光滑下巴,“你不认识我,可他却认识你,还做梦都想得到你呢!”   何姑娘仍然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那女子眸色阴森,手已从她的下颚移开,挪步走到雕花柏木窗前,“我知道就够了。”   “你没听过天妒红颜吗?”她漫不经心的抚弄案上的一盆矢车菊,随手折下其中开得最美的一朵。   将花瓣一片又一片的拨开,慢慢丢在地上,“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并不是一种错,错就错在你用它勾了不该勾引的人。”   “我没有。”何姑娘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说的人是谁。   自己平日极少下山,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令她这样想置自己于死地。   那女子拈花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中的是我专门为他研制的冷情蛊,能作为第一个死在蛊下的人,是你的荣幸。”   何姑娘暗暗攥紧拳头,利用指尖钻入肉里的痛楚,不让神志继续涣散,僵声问:“你...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她看着越来越虚弱的何姑娘,丹唇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好,看你快死的份上,我就慈悲一回,冷冷砌寒月,袅袅自生烟,我叫冷寒烟,记住了?”   冷寒烟......   冷......   她带着未解的疑惑,沉沉陷入冰寒与黑暗交迫的深渊。   卯时,初升的东阳照着青郁的群山,冉冉的暖光照进雪色的窗棂,泛起浅白的温亮。   屋内不时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何姑娘茫然的睁眼,还未缓过神儿,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幸亏我及时赶到,英女救美,要不然,你可就落下终身体寒的毛病,一年四季都得裹棉袄,你说,是不是该感谢感谢我啊?”   苏玉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笑着将毛巾递给她。   “多谢了。”何姑娘微笑的接过毛巾,洗尽昨夜的憔悴,体内的冷情蛊已清除,身体正在慢慢地回暖。   苏玉脸上含着笑意,仿佛就在等她这话话,侧腮道:“谢我的话,就抄几个你新研制的菜给我吃吧!”   何姑娘佯装生气板了板眼,下床穿鞋,“你这只小馋猫,幸亏我是个女子,若我是男的,你还不得缠着赖着要嫁我呀?”   苏玉“哎”了一声,伸手将垂于肩前的墨发,帅气的往脑后一甩,“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变成男的,跟你做一对假凤虚凰的对食夫妻,这样就没人敢上门欺负你啦!还多了个不用花钱的保镖,多划算呐!”   “你又乱说!”何姑娘佯嗔道,自己和她这么一说笑,顿然扫去阴霾,很快恢复了精神。   她端坐在妆台前,秀眉淡扫,鹅蛋般的小脸轻施薄粉,梳了个寻常的发髻,水绿的衣衫随风摆动,飘逸出尘。   “咦,你不是一向只穿红色的衣服吗?”她这才注意到,有些好奇地睨向苏玉,“怎么今天换了身蓝的?”   苏玉樱唇浅扬,一脸灿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喜欢蓝色了,总之穿着舒服好看就行。”   何姑娘卷起袖子,抄起门口石案上放着的一把大菜刀,“你去院子里摘一些红辣椒、葱和生姜洗干净。”   苏玉转身,拿起石凳上的竹篮,“那你呢?”   何姑娘嘴角漾着温柔的笑,“我去宰牛啊,不然怎么喂饱你这大胃?”   苏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何姑娘似乎想起什么,又继回头道:“再去摘几个柠檬、黄瓜、大蒜、花椒,顺便把水缸里的那条鱼杀了,再把放凉的乌鸡和凤爪端出来。”   “没问题。”都是小菜一碟,她只要略施小法,便手到擒来。   不一会儿,何姑娘就拿绳子拎着一块牛肉回来了。   苏玉大大咧咧的岔开腿,坐在炉灶前生火,眼瞅着她手起刀落,切菜快稳,直夸道:“许久未见,你的刀功又进步了。”   何姑娘轻笑道:“可惜刀功不是武功,也没有法力,不能自保。”   她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跟人结下梁子的,何况下手还如此之毒。   “对你下蛊的是什么人?”苏玉问道。   “她说,她叫冷寒烟。”   “哦~”她犹自点了点头,即道:“没听说过。”    ☆、公子无双      何姑娘淡淡的接道:“最近人界越来越不太平,许多凡人也开始修仙炼药,其中有不少走上歪门邪路,恶徒频出,弄得整个江湖都乌烟瘴气的。”   苏玉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手中,边剥边吃,“我来人间这么久,倒还没去江湖上走过呢。”   她素来说风就是雨,这会怕是又闲不住了,何姑娘虽明知她肯定不会听,仍是好意提醒道:“江湖可一点也不好玩。”   人心险恶,阴谋诡谲,一不留神儿就会栽大跟头。   苏玉刚吃完花生,又盯上那盘粉炸红枣,“我说小何,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叫冷寒烟的究竟什么来路?”   香味已经溢了出来,何姑娘掀起锅盖,依旧淡淡道:“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还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以德报怨也该有个限度,否则别人只会屡教不改。   苏玉最见不得她这样畏首畏尾的低调处世,忍不住说教道:“姑娘啊,姐姐跟你说,对付那些坏人绝不能心软,就该跟杀鱼一样,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何姑娘蹙眉疑惑,“可我实在不知,到底哪里得罪过她?”   礼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声势浩大。   “谁家姑娘成亲啊?”苏玉刚问完,心里仔细一想,“不对啊,这方圆千里就住着你一个呀?”   何姑娘也正纳闷,两人俯到窗边,眼睛透过窗棂往外望去。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来到悠然居,在门外停住,新郎在众人的簇拥下下马。   那人二十几岁年纪,玉面朱唇,眉目如画,宽肩窄腰,身材英挺,放荡不羁的笑意时刻挂在嘴边,带着与生俱来的轻狂与邪魅。   他薄唇轻抿勾起完美的弧度,透出漫不经心的魅惑,似乎让人看眼就会沦陷进去,无法自拔。   迷倒众生的皮相,莫说女人,简直连男人都要动心了。   苏玉一看何姑娘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你认识?”   何姑娘见到他,平静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他是陌家堡的堡主陌无双,也是江湖第一美男子,他......”   话未说完,她似难以启齿,思虑再三又憋了回去。   “他调戏过你?”苏玉直接问。   何姑娘低头,没有回答。那日陌无双带人到山中打猎迷了路,她好心指引却反遭他调戏纠缠,多亏土地公帮忙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如今想起,她仍心有余悸。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苏玉见状一拍大腿,愤然而起,“岂有此理!这小兔崽子竟敢调戏我的女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拿着。”她将盘子还给何姑娘,上面还剩两粒没吃完的炸红枣。   挥手变出一架摆好的筝,怒哼出声,“让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苏玉搬了张椅子在筝前坐下,素手在琴弦上轻勾快挑,音如铁骑长嘶,傲气凌天,一下子盖过了外面的喜乐之声。   铺天卷地的音浪一阵接一阵的冲向屋外。   轿夫、乐手突受音波冲击,顿觉头痛欲裂,拼命地用手指塞住耳朵。   一时人仰马翻。   陌无双即刻运功抵御,心下暗怔。   他久历江湖,也从未碰上过如此厉害的音波功,试想昔年以“天龙八音”威震武林的六指琴魔亦不外如是了吧。   花轿、乐器俱已炸裂,他们额上已溢出豆大汗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个个汗湿浃背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穿云裂石的筝音,自她削葱般的指尖弹出,夹杂崩天拆地的磅礴气势。   众人双手抱头倒地,面容因痛苦变得狰狞扭曲,终于抵不住昏死过去。   血“噗”地从喉里的迸射而出,陌无双倒跌了几步,方险险站稳。   清亮而冰冷的声音划过耳畔,凌厉的警告道:“臭小子,再敢靠近悠然居和何姑娘一步,我就直接震碎你心脉,现在马上给我滚!”   陌无双对这弹筝的女子有些好奇,慢声回道:“在下是真心想纳何姑娘为妾,姑娘何必棒打鸳鸯,无端拆散一桩好姻缘呢?”   好个恬不知耻,这年头,无耻之徒当真越来越多了。   苏玉冷笑道:“你想纳就纳,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放浪子弟,居然敢跑来悠然居撒野,我警告你,再敢打何姑娘的主意,小心我废了你第三条腿!让你做个没把的男......”   她还没骂完,就被脸颊泛红的何姑娘捂住嘴。   “干什么呀?”苏玉掰下她的手,莫名其妙的问。   何姑娘干咳了两声,伸手扯了下她的衣服,小声道:“你要注意措词啊。”   苏玉一只手遮在嘴巴前,也小声道:“我说姑娘,骂人还管什么措词啊,当然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呀,我又没说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之类粗鄙之语,已经够收敛的了,你就甭鸡蛋里挑骨头了,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待在一边看我的就行了。”   何姑娘摇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里却犹然生出丝缕暖意。   她独居在此多年,爷爷已许久未下凡看过她,也就苏玉隔三差五就会跑来这蹭吃蹭喝,没事儿逗逗她开心。   无论外界如何抹黑,她始终待她如一,从不曾心生嫌隙。   她是苏玉唯一的朋友,苏玉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陌无双世家出身,在江湖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些女子向来都只有被他羞辱的份儿,自己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   这女子的声音,他记住了。   改日若让他再碰上,若生的好看些也就罢了,若不然......   他必要叫她生不如死,以洗今日之耻。   他轻勾薄唇,玉树临风的脸庞带着邪魅的笑意,“在下可以不打何姑娘的主意,这位姑娘琴艺很是了得,改日有空不妨来陌家堡坐坐,与流水知音切磋一二。”   苏玉最厌这些虚腔滑调,不耐烦道:“不必了,你话说完了就赶紧滚,免得逼我再动手!”   “在下告辞。”陌无双凝目望了望悠然居,深意一笑,继道:“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期你个头,滚都滚都这么慢,白耽误她吃饭。   看何姑娘一盘菜一盘菜的端上来,苏玉迫不及待凑到桌前,还没动筷子,口水就已经滴到了碗里。   “依我看,那个叫冷寒烟的,八成就是那个陌无双欠下的风流债。”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苏玉边吃边分析,“她昨晚刚对你下完毒,今日就有人上门求娶,这么明显的争风吃醋还看不出来?”   何姑娘将糖醋鱼翻了一边,酌了口家酿的桂花酒,“如此说来,那位冷姑娘应该是个因爱生恨的可怜人,才会用那般偏激的手段扞卫自己的情感。”   苏玉浅笑,头轻摇,月眸不经意地掠过几许世故的漠然,“她扞卫的不过是自己的尊严和占有欲,是爱而不得的不甘心罢了。”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只能说她更爱自己。   这样的爱,实在太狭隘了。   何姑娘抿唇笑道:“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不言则已,一言见血!”   “是一针见血吧?”苏玉噘嘴纠正她的话,既而相视一笑,又继续吃喝。   秋意浓,凉风浸浸。   雨一直下,荒凉的破庙,蛛网密布。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乞丐瑟缩地窝在暗角,难受而不停地咳嗽着,那长满老年斑的手拿着口破碗,里面的铜板简直比眼泪还少。   他衣衫褴褛,全身煤黑,却掩不住那股书卷气。   那双棕色亮眸炯然有神,望着门外被雨打落的桂花,眼底浮现诉之不尽的不甘与愤慨。   他叫沈安,江东人士,是曾经的新科榜眼,因贪官陷害被革除功名,永远不得录用,又不许他经商买卖,处处针对。   导致他穷困潦倒之下加入丐帮,开始行乞度日,也因此卷入江湖,这个与官场一样黑暗的地方。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从争权夺势,变成了争名逐利。   更多的是跟他一样,为了生存,不得不趟这趟浑水的人。   庙门一直开着,他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深秋的雨是那么凄凉,像被背叛的恋人心上浓烈而绝美的伤口。   一个红衣少年撑着一把漆黑的油纸伞从大雨中走来,浑身几乎湿透。雨水顺着他冷硬清俊,宛若冰雕的脸庞滑落,剑眉下一对冷目没有聚焦。   他一进来,就把包袱往地上一扔,然后收拢墨伞,拄着刻意加长的伞柄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沈安蹲下来打开包袱,里面装得正是武林盟的中饱私囊,暗地拐卖良家妇女,逼良为娼的副盟主陈坚的人头。    ☆、似曾相识      红衣少年不苟言笑,摊开手掌。   沈安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放在他掌心上。   他掂了掂份量,皱眉道:“一百两佣金你已经抽走了,尾数为何还少了五十两。”   沈安咳得越来越厉害,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摸着喉咙,慢声道:“你别误会,我没私吞,是雇主还有一事相求,他说如果你做成了,他不但会补上剩下的五十两,还会另外再追加一千两黄金。”   红衣少年沉默了一会,继道:“我只杀罪大恶极之人,私人恩怨,我不接。”   沈安解释道:“这次不是杀人,是救人,但是......”想起雇主提及那人开出的条件,他不禁面露为难不忍之色。   红衣少年俊颜沉静,淡淡道:“但是什么,你只管往下说,认识我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   沈安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红衣少年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煴色,手中的伞柄也握紧了几分,他思量片刻,最终点头应承。   沈安却劝道:“华书,那人摆明是羞辱你,你还是别去了。”   华书沉声道:“我需要钱。”   “你还没死心吗?”沈安又咳了几声,摇头叹道:“我看那个再世华佗根本是浪得虚名,说什么你的眼睛不能复明,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一个真心为你流泪的女子,简直放屁!”   别人是千金买笑,他是千金买哭。   这些年,他到处请姑娘对着他哭,根本一点用也没有。浪费辛苦钱且不说,还沦为江湖上至今津津乐道的笑柄。   华书坚定道:“我眼盲,可心不盲,再世华佗的医术我是领教过的,只要我不放弃,就一定有希望。”   沈安也不想打击他,不过有些事往往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如今官府查的严,人头买卖越来越不好做,杀手一行竞争又日益激烈。他虽领着最多的酬金,却因为千金买哭,经常餐风露宿,衣衫陈旧,有时过得比他还落魄拮据。   他武功再高,始终也只是瞎子,纵然有“墨伞红衣,索命无声”之名,也难保有一天不会有人取而代之。倒不如把银子省下来,赚够了寻个清静的地方隐居,安安稳稳的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风继续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苏玉一来到陌家堡,就看到陌无双在院子里,和一群狐朋狗友饮酒作乐。   她从悦来客栈的伙计得知,最近江湖连续发生了数十起命案,那些女子个个都跟陌无双有过关系,全都死于冷烟仙子的冷情蛊。   她头戴纱帽,好奇的问:“冷寒烟如此恶毒,为何还有人称她为仙子?”   店小二敛声道:“这自然是因为,她虽然恶毒,却也生得美貌,再加上连唐门都忌惮三分的冷情蛊,大家少不得要给她三分薄面,尊称一声仙子。”   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从曲弯的边廊跑来,附在陌无双耳畔说了什么,他闻言仰首,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让他进来吧。”他起身理了理长衫,面对在坐的公子哥们,玩世不恭的说道:“瞧着,待会我让你们看出好戏,保管比京城第一戏班演得还要精彩。”   冷寒烟既是冲着陌无双来的,应该会来陌家堡才对,她到时再为小何算账。   苏玉悄悄躲在小楼的转角处,极目望去。   那少年麦色脸庞,剑眉上扬,五官冷俊而耐看,英姿挺拔,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凛然森冷的气息,令人不敢逼视。   他拄着一把墨伞当盲公竹,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红衣,步履却稳健从容。   头顶用黑色发带高高挽了个马尾,余下的长发随意披肩,鬓角两络乌黑的发丝迎风飘动,沉稳之中透出几分冷漠的不羁。   从他进来的那一瞬,她的眼就也没离开过他,这种感觉熟悉却又陌生。就像心口突然被人狠狠戳了一剑,莫名有些刺痛。   陌无双放下羊脂玉酒樽,笑问道:“你就是江湖人称‘墨伞红衣,索命无声’的华书?”   华书,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苏玉微蹙了蹙眉,继续望着他。   华书闭目凝神,细听他的声音,淡淡道:“你就是陌家堡堡主?”   “不错。”陌无双挑衅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傅临天为了解他儿子的毒还真舍得下血本,果然,这世上只要有钱,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这人声音不难听,可说出的话任谁听了都会不舒服。   苏玉不悦的皱起眉头,他分明是有意羞辱那少年。   华书依旧面无表情,并没有要反驳他的意思,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原本便是如此。   有钱,他的眼睛就还有复明的机会,没钱,就什么希望都没有。   哪怕整天将“医者父母心”挂在嘴边的再世华佗,也是只认诊金不认人。   苏玉看着沉默不语的他,心里的滋味更是说不出的难受。一种出于本能的怜悯和女子与生俱来的母性,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关怀、靠近那个落拓沧桑的少年。   华书默立良久,语气依旧淡淡的,“你说话算数?”   “当然,”陌无双含笑的睇了他一眼,折扇轻摇,继道:“我陌无双一向言出必行,只要你能闯过我陌家堡的穿云十二阵,我就答应把千年雪蟾蜍借给盐帮帮主傅临天。”   华书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仿似泰山崩于顶亦面不改色,道:“出阵吧。”   陌无双一挥手,荷花池中突然蹿出十二个白衣人,水花飞溅,他们刹时亮出长剑展开攻势。   这阵法极其之诡异,看似群魔乱舞,浑无章法,却又凶险莫变,危机四伏。   他们时而数剑齐发,时而轮番发招,亦或突出奇招偷袭,极尽狠辣凌厉之式。身形缥缈难测,攻击范围也是忽远忽近,虚实难辩。   看得苏玉心生担忧,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   华书虽目不能视物,但凭着精准的耳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剑来的方向,凝气于手,墨伞回挡,攻守兼备。   陌无双冷眼旁观,忽然折扇一合,按动扇柄上的机关,三根啐毒的银针向专心破阵的华书飞去。   苏玉见状连忙从地上,胡乱的抓起一把石头,立刻抛掷而出,打落了那三根偷袭的银针,心里咒骂了句“卑鄙小人!”   以多欺少先不提,居然还暗算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委实可恶至极!   华书已经觉察出阵法的破绽,仅一旋身,红衣飞扬中,十二人手中的剑同时被他的墨伞打落,腰带也裂开一道长口。   他的内力只需再多用三分,他们现在俱已成伞下亡魂。   陌无双暗嗤了一声,转身吩咐贴身的小厮,“去我书房把书架左边第三排,第二个夹格里的放着雪蟾蜍的锦盒送到盐帮去。”   “是,堡主。”小厮半刻不敢耽搁,一溜儿小跑地去照做。   华书默然转身,没有多说什么,与来时一样,拄着伞柄径自离去。   陌无双面色有些阴沉,不甘地望着他的背影,方才若非有高人暗中助他,他如今早已是毒发身亡。   他腾空一跃,飞身立于铺满青瓦的房顶,往下扫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能在陌家堡来去自如的人,当世屈指可数,究竟是什么人。   华书不知走了多久,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吹动着他的衣衫,他的发丝。   他虽胜亦败,赢了酬金,输了尊严。每个人都有尊严,也包括他。偏偏很多时候,尊严二字,在生存面前就是个滑稽的笑话。   那些衣食无忧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各中辛酸,而在现实面前,他从来不会刻意强调这些。   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凡是能忍的,他都选择忍了。   世间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要得到什么,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他很清楚,这些付出只是暂时的,而收获永远会令他感到欣慰。   为了那一丝丝的机会,就算卑微一下又何妨。   练武之苦,他都咬牙坚持过来了,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   苏玉不知在后面跟了他多久,他发现了她,她也知道他发现了她,可她仍然跟着。   终于,华书先停了下来。   他没有转首,面上波澜不惊,背对着她道:“方才的事,多谢。”话罢,他又继续朝前走,仿佛那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   苏玉笑而不语,依旧跟着他。   过了一会儿,华书又顿住脚步,仍未回头,疏离道:“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苏玉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   声线并不细腻,也不温婉,不似一般女子娇柔低语,那般的明朗清脆,未掺杂任何算计的成份。    ☆、新仇旧恨掀波澜   也没有挑衅和轻蔑,她的语气好像是在问一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华书略有动容,缓缓转过身,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苏玉抿嘴浅笑,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走到他身边,“我不是人,我是......”注意到上空诡异密集的乌云,正往悠然居的方向飘去。   她娇容骤地一变,“今日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后会有期。”   哪里来的妖风?小何平日极少出门,性格也不易与人结梁子,八成又是冲着她来的。   苏玉匆忙赶回悠然居。   菜刀掉落在门口的地上,整个院子恍如被人洗劫过一般凌乱,她横冲直闯,提起裙边一脚踹开木门,“小何!”   “好久不见了。”金峯仍是一身暗金色劲装,少了几分威风凛凛,多了些冰冷的阴柔。   他目露凶光,胳膊肘紧勒着何姑娘的脖子,将她钳制在身前,“想不到吧,我还活着。”   那日狐族与魔君大战,他趁乱盗走了历任族长代代相传的镇族之宝——狐族灵珠。他吞下之后功力大增,又一直在深山潜心修炼,道行早已今非昔比。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老天爷就是这样喜欢恶心人。   苏玉眉目肃然,冷冷道:“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抓的可是食神的孙女,不怕触怒神界遭雷劫吗?”   “雷劫算什么?”金峯显然豁出去了,满不在乎道:“比起你让我受到的罪根本微不足道,魔君死了,你也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苏玉美眸一冽,银簪垂下的细穗子微曳轻摇,晃而生辉,“只准你算计我不准我反击,凭什么?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娘,个个都得顺着瞧你脸色不成?”   简直岂有此理!   她气得咬牙切齿,碍于小何在他手里才隐忍不发。   “住口!”金峯震怒,一掌拍碎了旁边的木桌,又加重了手上力度,“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信不信我马上掐死她?”   何姑娘呼吸受制越发难受,白玉般的俏脸涨得红一阵,紫一阵,频繁摇头示意她快走,不必在理自己。   苏玉握紧了拳头,强压火气,道:“说,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金峯冷哼道:“交出昆仑灵石,我就饶她一命。”没了那宝物护体,他要对付她就易如反掌。   苏玉眼波暗澜,伸手解下玉颈上灵石制成的狐狸玉佩,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指这个?我若给了你,你反悔不放人怎么办?那我岂非人财两空?”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真正想对付的人是谁。”金峯横眉冷对,摊开手道:“拿来。”   苏玉无奈的嗤了嗤鼻,昆仑灵石在放到他手心上的那一刻,突然放出刺目的红光灼烧起来。   金峯惊觉上当,赶忙抽回烧伤的手。   苏玉已趁机救下何姑娘,并夺回玉佩,急喝道:“快走!”   “没那么容易!”金峯怒不可遏,双掌齐出,以惊涛骇浪之势向她们拍去。   苏玉立时挺身而出,不假思索的将何姑娘护在身后,双手聚气回档,硬碰硬的接下他一招。两道强光相斥,她修为难敌,和身后何姑娘一起被撞飞了出去。   幸亏有灵石护体,又有龙四的派来暗中保护的人及时出现,不然她非伤即残。   那些人拼尽全力也钳制不住金峯,眨眼功夫已全被他杀死。   苏玉见势不妙,如此下去二人都会有危险,腾云到一处深山将何姑娘放下,把灵石玉佩放到她手中,“我们分开跑,你戴上它防身。”   何姑娘不愿收,担忧道:“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苏玉不想连累她,硬将玉佩塞到她手里,然后独自乘云引开紧追不舍的金峯。   两团飞云一前一后,风驰电射的追赶着。   嘭的一声,强光化作数十倍的灯笼那么大,如钵盂般向苏玉罩去。   待她回头已来不及抵挡,眼前一黑,便坠入了茫茫云海。   天空狂风卷云,雷鸣电闪,轰隆作响,震耳欲聋。   大雨瓢泼而至,噼里啪啦地像无数条鞭子,不断地抽打下面的世间万物。   寒山下,陈旧的茅屋,夜深了,主人却没有点灯。对于他来说,任何时候都是黑夜,所以根本没有点灯的必要。   桌案上除了寻常茶壶什么也没有。   苏玉躺在他的床铺上,如蝶翼般纤薄的睫毛微扇,晶莹剔透的月眸逐渐睁开。   她狼狈的醒来,只觉浑身作痛,伤势过重加上修为折损过渡,如今她妖力尽失怕是一时难以恢复。   华书静坐在桌旁,听到动静,突然道:“你醒了。”   他将火炉上煎好的药倒到碗里,拄着伞柄拿到她面前,“你受了重伤倒在我家门口又淋了雨,虽然你的衣服我已经用内力烘干了,但还是感染了些风寒。”   原来是他救了她。   苏玉眼蕴素水,晕开清浅的笑意,温言感激道:“多谢。”   “不必。”华书不冷不热道:“从今,你我两不相欠。”   苏玉犹豫的接过碗,望着里面黑乎乎的药汁,苦涩气味充斥在鼻尖。她脖子一扭,捏住鼻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华书似乎感觉到她的异样,语气难得温和,“怎么不喝,嫌药苦?”   他受过的苦,比药还苦上百倍,药能医身上的伤却医不了心里的。   苏玉将药放到一边,嘘着声,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人,我是半妖九尾狐,不死不灭,这些药是治不了我的伤的。”   华书沉下脸,垂首道:“你觉得,我长了一张好骗的脸吗?”   纱窗外,夜色斑驳。   月的银辉氤氲成一抹柔光温柔的投映下来,英俊冷酷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如画的剑眉时刻透着异于常人坚毅冷静,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深沉的距离感。   苏玉望住他,由衷道:“怎会,你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如果能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华书脸色微温,声音仍有些淡漠,“如果你刚才是在讲笑话,往后还是不要讲了,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苏玉脑袋轻斜,眨了眨俏眼问:“难道你从来都没笑过?”   华书不动声色道:“除了眼睛复明,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我笑。”   若他不是瞎子,不知道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期待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刻。   视线重新落回那对幽邃却无神的星瞳上,她暗下决定,等她养好伤恢复妖力,第一件事就是帮他复明。   悠然居,龙四到时只见满地的尸体。   他算出苏玉有难,却算不出她究竟人在何处,用天镜术也只能看到一团微弱的红莲火焰。   当初凌华托自己照顾她,他以为魔君已除,想来她也不会遇上什么大麻烦,到底是自己和手下的人疏忽了。   他不禁扼腕重叹,自责不已,深觉有负故人所托。   但愿那丫头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日沉西边。   绯红的残阳如滴血般擦出绮靡火光,浮艳的晚霞占据了大半天空,茫茫苍穹中不时有几只雀鸟飞过,灰影渐远。   每天这个时辰,华书都会准时从外面回来,手里永远拿着两个油纸包的馒头。   苏玉啃了口馒头,问道:“为什么你不问我的名字?”   华书神情未变,语调依然淡淡的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她若不想说,自己又何必多问。   她温然一笑,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我叫苏玉,流苏的苏,玉石的玉。”   华书伸手端起水杯,心中微暖,“我叫华书。”   她早就知道了,那天在陌家堡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相处了三天,却很少交谈,有时甚至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只是萍水相逢,可她总感觉自己似乎很了解这个男人,也不自觉的想靠近他。   即使,她很讨厌喝那些药,每当想到是他走了很远的路亲自买的煎的,总会一滴不剩的喝光。   他每天都会去后山练武,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哪怕一招一式早已炉火纯青,仍丝毫不肯懈怠。   苏玉伤势稍有好转,便闲不住下榻,除了帮他收拾完屋子洗衫,总会特意煮一壶凉茶去看他,未免打扰到他,她次次把茶放下就默默的走了。   似今天这样坐在一张桌子前,近距离的说话还是第一次。   她双手托着腮帮,好奇道:“除了练功和复明之外,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事?”   华书沉静道:“自我出生开始,陪伴我的就只有孤独和黑暗,我不知道有什么好想的。”    ☆、狐落平阳被犬欺   苏玉假设的问道:“比如你的眼睛复明,你最想看什么?”   “最想看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些问题,也从来没有人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这种感觉,很特别,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听遍世间的各种声音,里面或真或假,或善或恶,唯独听到她的声音时心中悸动却不一样。   秋阳初升,苏玉轻轻推开窗,华书已经从柴房起身去后山练武了。   她伏在案前拿针线缝补他的衣服,心下感慨,这杀手的日子过得也未免太清苦了些,衣服破成这样也舍不得换一件,只为攒更多的钱治眼睛。   可惜自己的妖力尚未完全恢复,既不能治他的眼睛也不能点石成金,想为他买几件新衣服都不行。   如今她总算体会到,钱对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苏玉正发愁着,低头一看,缝衣服的线也用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也罢,拔几根头发来代替丝线。”她伸手就要把头发,待摸到头上的发簪时,眼睛瞬间一亮,有了。   地上霎然冒出一缕白烟,一个碧波般的倩影慢慢浮现,“阿玉!”   “小何?”   何姑娘见她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伤势未愈的样子。   心里越发不好受,满面内疚道:“都怪我,要不是你把昆仑灵石给了我,就不会......”说到这,她连忙把狐狸玉佩戴回她颈上物归原主。   苏玉丽眸善睐,微笑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宽慰她道:“是我连累了你才对,再说只是受了点伤罢了,要不了我的小命的。”   何姑娘这次来还特意带了个好消息,“土地公公已经把我出事的事告诉爷爷了,现下那金峯正被二郎神和哮天犬到处通缉,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苏玉鼓了鼓嘴,调侃道:“看来食神的面子还真大。”居然能劳动二郎显圣真君这号人物。   何姑娘笑道:“民以食为天,神仙曾经也是人,自然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对了!”苏玉聊着聊着,差点忘了要办的事,“你来的正好,陪我去出趟街吧。”   街上,人来人往。   苏玉戴着纱帽,跟何姑娘一起找了间最大的当铺,将那簪子当了换了不少的银票。   她走进一家老字号的裁衣店,根据记忆跟老板大概比划了下华书的尺寸,伙计很快就拿来一堆新裁的衣服。   无论手艺面料皆属上乘,就是太过华丽而不实用。   苏玉东挑西选了半天,没一件满意的,摇了摇头道:“我要耐穿耐磨耐洗的料子,不要太花里胡哨的。”   闻言,老板又让伙计拿了些样式普通,面料一般的摆到台面前。   “这件怎么样?”何姑娘伸手拿起一件元青长衣,苏玉看到上面粗粗的针脚,又摇首道:“这件做工又忒敷衍,袖子也有点累赘。”   她来到布帛罗列的木柜前,左看右找,终于在一匹玄色布料前顿足,“老板,有这种面料的衣服吗?”没有繁复的花纹,大方又不出挑,摸着也柔软不粗扎。   老板上前瞧了眼,接道:“这料子不是时新的,定制的人少,成衣是有,但没有姑娘说的那个尺寸,姑娘要是不着急可在小店订制,过两天再来取成衣。”   “不必了。”苏玉掏出一张银票,“帮我把这匹布包起来,再拿一些针线。”   老板欢喜地接过银票,命人赶紧将布包起来,“来,这是找您的,收好。”   何姑娘一奇,问道:““难不成你要自己做?”   苏玉怀里抱着布,将银子收进钱袋放好,“是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何姑娘接道:“你才是认识那个人几天,就这么好心给他做衣服?”   苏玉笑道:“没几天,不过感觉...好像认识很久一样。”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何姑娘追问。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道:“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可我总觉得他的冷漠是装出来的,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个难得的君子”   何姑娘有些吃味儿,酸不溜丢道:“我和你相识这么久,也没见你亲手给自己做身衣裳,更别说给我做了,真是厚此薄彼!”   “你吃醋啦?”苏玉隔着遮面的白纱,瞥到她那略委屈的小表情,不由笑出了声,“这样好啦,你挑块布,我给你量量尺寸,回头也给你做一身,如此总不会厚此薄彼了吧?”   一阵刺耳的笑声从门槛处传来,那男子蓄发束冠,轻裘缓带,挑眉道:“不如也帮我量一量?”   “陌无双......”何姑娘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娇容似梨花泛白,煞有芥蒂。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起这个名字。   苏玉横手将她护在身后,这人来得还当真不巧,她有伤在身,不知能不能带何姑娘全身而退。   陌无双轻摇折扇,嘴角始终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淡笑,似嗔似喜,若即若离。既能令人迷醉,亦能叫人万劫不复。   “何姑娘,别来无恙,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当日在悠然居以音伤人的姑娘吧?”   他记得她的声音,斜目而睨,道:“上次匆匆一别,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还有事,没空奉陪。”苏玉刚想拉着何姑娘走,店里的客人已被陌家堡的打手纷纷赶了出去,店门立即也被关上。   气氛静得诡谲。   老板更是屏息凝视,心跳声紧张而急促,也不敢上前劝。   生怕得罪陌无双,和小伙计发抖的躲在墙角旁,不断抬袖擦拭额间四溢地冷汗。   苏玉冷言道:“你什么意思?”   陌无双合上纸扇,“我的意思很简单,上次你用音波功伤了我,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好呢?”   “你想动手?”苏玉让何姑娘拿着布帛,快人快语道:“好!尽管放马过来。”   既然躲不过,索性硬着头皮搏一把。   “君子动口不动手,在下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怎会舍得对姑娘出手呢?”他话音未落,冷不防出手,第一招就直攻何姑娘面门而去。   何姑娘一骇,登的花颜失色,合紧双眸。   苏玉将她往身后一带,反手擒拿扣住陌无双的脉门,他哎呦一声,急呼道:“姑娘手下留情啊,大家还是斯文点比较好。”   她蹙起娥眉,心中鄙夷:怂得倒快,方才那股气势哪去了。   “先动手的人是你,说要斯文的人也是你,你不觉得这番话很自相矛盾?”   陌无双被她按着脉门,满面堆笑道:“姑娘所言极是,刚才是我不对,我这就给你们赔不是!”   一个“是”字刚脱口,他突然出手偷袭打了苏玉一掌,附笑道:“你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你早已受了内伤?”   他只不过是故意露出破绽,想摆她一道罢了。   苏玉受伤倒地,纱帽随之滚落,露出了那张不加修饰,却惊艳绝俗的脸。   刹时间,屋子里的人都不禁看直了眼。   陌无双见她肌如雪晕,面若桃花,明艳不可方物,实乃稀世罕遇的绝色。   霎时心魂一荡,神飘骨酥,不觉有些后悔方才出手过重伤了美人。   苏玉在何姑娘搀扶下起来,硬生生将涌至喉间的鲜血咽回去,强做无恙之态,“果然是伪君子真小人,使这般手段对付两个女子,可真令人大开眼界。”   陌无双俊眼半眯,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拱手赔不是道:“在下只是想跟姑娘开个小玩笑,不成想一时错手伤人,在下向姑娘道歉。”   此人变脸还真比翻书还快,苏玉漠的瞟了他一眼,冷若冰霜道:“若我捅你一刀,接着说是开玩笑,你认为有说服力吗?”   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   美人如斯,就算之前有十二分的气,此刻也半分没有了。   陌无双邪魅一笑,轻佻道:“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是姑娘这样的绝色佳人,就算被你捅上一刀,在下也是三生有幸。”   花言巧语,放浪无耻!   果然色字心上一把刀,说得半点没错。   苏玉不想再与他纠缠,怒声斥道:“我们要走,你让开!”   陌无双自不肯让,又迈前一步,执扇道:“方才听姑娘说要帮何姑娘量量尺寸,我今日碰巧也想做件新袍子,不如你也帮我量一量?”   苏玉扬眉,没好和气道:“要量就找裁缝师,我没空。”   “你没空?”陌无双延着笑,一拧身便绕过她,旋即擒了何姑娘交给两名手下,“现在,你还有没有空?”   苏玉又气又急,真是狐落平阳被犬欺。   去了个金峯,又来个陌无双,她这几天的运气简直走背到家。    ☆、心动心痛   陌无双一副吃准了她的样子,缓缓道:“别急,考虑清楚了再说,我的手下有段时日没去琼花楼了,何姑娘生得这般标致,刚好能一解燃眉之急。”   卑鄙!   苏玉在心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即道:“你放了她,我就量,否则的话......”   “又怎样?”他兀自笑着,那一笑绝世风流,无限魅惑。   苏玉厌恶那样的笑,眼神冷漠,话音更冷,“否则,我就陪着她一块解你手下的燃眉之急,就当我们倒霉被狗咬,陌公子以为如何?”   她的眼神就像发了个毒誓般从容坚定,却又暗藏狠烈。   言尽,不单陌无双怔住,连他那班手下和店主伙计也都怔住了。   这样胆色过人,集烈性狠劲与义气于一身的女子,他们当真前所未见。   “好,我放了她。”陌无双挥手,让人将何姑娘架了出去,“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玉!你不能......”何姑娘挣扎着,却死活摆脱不得钳住她胳膊的两只手,人被架得越来越远,声音也一点点没了。   “你叫阿玉?”陌无双含笑的望住她,眼睛如获至宝般散发着涎婪而贪恋的光芒,“美人如玉,人如其名。”   那个眼神,令苏玉想起了她此生最不愿想起,却始终无法释怀的噩梦。   陌无双张开两臂,与肩平行,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苏玉拿起桌角的衣尺,颔首替他量起来,刚量到左臂,还没报尺寸,他另一只手就穿过腋下向她的胸脯袭去。   她及时躲开,后退了两步,小何已经安全了,她也得紧快想个办法脱身。   陌无双若无其事的一笑,继道:“再量量裤长。”   苏玉忍气吞声的蹲下,两手拉开衣尺量了量,“裤长四十四。”   说完正想起身,陌无双轻笑的按了下她的肩膀,得寸进尺道:“裆还没量,何必这么着急?”   苏玉本就不算好脾气的那茬,此刻更是已经忍到极点,积压的怒气霎的犹如火山爆发,她毫无征兆的伸手像捏碎鸡蛋那般猛拧那男人要害,几乎用尽了全力。   陌无双那里吃痛,躬下身闷哼一声,疼得倒抽冷气。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完她这惊人之举,然后纷纷下意识的捂着下身。   有一种痛,叫看着都痛。   “我忍你很久了,怎么,还要不要量啊?”苏玉挑衅又带点示威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打趴守在门前的人,迅速夺步而出。   陌无双不甘地望着那倩丽的蓝影在他眼前溜走,痛楚稍缓,面色初霁道:“马上派人去查查,这是哪家的姑娘。”   茅屋,何姑娘做了满桌子的好菜给她压惊。   苏玉十分宝贝的看了看自己精挑细选的布,这一趟还真是不容易,总算有惊无险。   何姑娘给她盛了一碗白米饭,又递了双筷子,“就为了这匹布,你差点羊入虎口还这么高兴?”   苏玉满意的将布放好,微笑道:“他救了我,又照顾了我这么多天,我也该略表谢意。”   何姑娘打趣儿道:“按照那些书里的桥段,你怎么不说以身相许呢?”   “好你个小何!”苏玉逮住了话柄,反将一军道:“我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你肯定又偷看了不少杂书吧?”   何姑娘娇脸一红,拿手指弹了她额头一下,“瞎说什么大实话,我不要面子吗?”   “柒~”苏玉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俏皮道:“面子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两人说得真高兴,华书低着头,闷声不响的从门外进来。   苏玉看到他,连忙上前扶他入座,热情的介绍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何姑娘,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华书,何姑娘的手艺堪称一绝,今天我们有口福了。”   华书不动声色的闻了闻,桌上的菜个个香味扑鼻,应该是刚做好还冒着热气。   茅舍除了她之外,从没来过什么客人,也没有这么热闹过。他也不懂如何招呼,只干坐在那。   苏玉早已引以为常,随即拂裙入座。   何姑娘也没多说什么,她坐在苏玉旁边,笑着夹起一块酱牛肉放到她碗里,“这是你最爱吃的酱牛肉,快趁热尝尝!”   “嗯。”苏玉坐在两人中间,夹起牛肉连忙咬了一口,“真好吃,华书,你也尝尝!”   她在盘子里挑了块大的夹到华书碗里,“可好吃了,你整日练武辛苦,正好补一补。”   华书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默默尝了口。   苏玉满脸期待的表情,连声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这几天做的粗茶淡饭好吃多了?我这渣手艺都是被小何宠出来,以前有她在,我都是打小手的,吃的多做的少,所以厨艺呀一直都没什么长进。”   何姑娘略显无语的板眼道:“你自己好吃懒做,还怪我喽?”   “当然怪你咯,谁让你做得菜那么好吃!”苏玉说着又往他碗里舀了勺宫保鸡丁,夹了两块糖醋排骨,和一些青椒土豆丝,“华书,你多吃点,我帮你盛碗汤。”   华书有些生涩道:“多谢。”   “来!”苏玉迅速舀了碗鸽肉山药汤,轻轻放到他面前。   整顿饭下来,华书吃得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多不少,苏玉倒吃得比往常多许多。   何姑娘吃得最少,菜也没吃几口,只吃了半碗饭和喝了一点儿汤。   膳罢,华书又去后山练武了。   苏玉和何姑娘收拾碗筷,拿到后院的水井边洗。   何姑娘挽起袖子,一边洗碗一边看着她洗衣服,不断感慨太阳打西边出来,“真难得,像你这么懒的人,竟也做起活儿来了。”   以前她可是连自己的衣服都搁在那好几天懒得洗的人,更别说不用法术徒手帮别人洗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她试探的问。   “嗯。”苏玉没有否认,拧干洗净的衣服,挂在晾衣杆上。   她曾经问过义母一个问题,“世上真的有爱情吗?”   “有,爱在心中,情在心里,爱情就在你身边,但你,却不一定能遇到。”   “那遇到了呢?”   “未必能得到。”   “得到了呢?”   “也未必能长久。”   “怎么这么悬哪?”   “那怎么样才能确定是爱情呢?”   “那个人,会让你心动,也会让你心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先心动,还是先心痛,她只知道一件事,她想为他停留,留在这个地方,每天和他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何姑娘从来没见过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一个人,像是初春的桃花,深冬的阳光,那般明媚,那般温暖。   只是......   “为什么是他?”何姑娘不解。   她不是一向自诩只是人世的过客,过客是不会停留的,她也不会。   为何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我也不知道,也许当我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走进了我心里。”苏玉笑了笑,当时只道是寻常。   时光荏苒,有些人注定成为过客,也有些人,注定成为彼此的一生。   她感觉得到,华书就是那个人,那个从未期待,却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何姑娘拿抹布擦干碗碟,接着问道:“如果我跟华书同时遇到危险,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这要怎么回答,苏玉仔细想了想,“先救你,是重友轻色,先救他,是重色轻友,哎呀,看你们俩谁更危险吧,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她拍拍胸脯,向她保证。   何姑娘温浅一笑,她真的很好奇,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会先选谁。   苏玉可一点也不好奇,他们俩无论谁遇到危险,她都不会置之不理,最怕那种两难的抉择了。   希望如果,永远只是如果。   日落,暮色四合。   何姑娘做好晚饭,觉得有些乏了就先走了。   苏玉送了送她,回到屋内,在灯下继续为华书缝制新衣。   华书洗过手入座,碗筷早已摆好,他低头默默的吃起来。   苏玉觉得饿,早已吃过了,想起中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好像没什么胃口似的,“你不喜欢小何的手艺吗?我看你今天,好像也没有吃很多。”   华书不温不火道:“我对吃的从来不讲究,只要是吃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苏玉纳闷道:“莫非,你没有味觉?”   华叔淡淡道:“我吃饱了,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每次杀人之前,他都习惯先洗个澡。他明天要去杀一个人,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也不是最后一次。    ☆、情定终身   可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只有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沉稳,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穿别人的破绽。   所以他必须准备充分,然后养精蓄锐,耐心地等待明天的到来,等待亦是对耐心的一种考验。   “明天,我要去杀一个人。”他一洗完,就换上今日刚晾干的衣服。   拄着伞柄进来,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桌案上,“如果我回不来,你帮我买副棺材,有人会把我的尸体送到这,如果我回来,你就拿着这些银子走吧。”   苏玉怔了怔,眼神坚定道:“我会等你回来,我不会走。”   华书脸色略显苍凉,如雪原上的一轮寒月,“其实,你可以不等。”   苏玉毫不动摇,“我可以等。”连她自己也未发现,那语调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情。   华书俊逸平静的脸庞终有一丝动容,“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等一个人,如果是一生一世,你也要等吗?”   在江湖,他经历过太多的表里不一。名利与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旋涡,将太多的人卷了进去。   他们逐渐变得自私贪婪、虚伪残忍,到处是不择手段,尔虞我诈。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孤独清冷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女子,一个不知该怎样形容,却令他无法不在意的女子。   他不懂逃避,也不会退缩,面对感情亦是如此。   若愿,他便一世相守,若不愿,便任她离去,胜过不清不楚,长埋心底。   “我不相信誓言,但我相信你。”霎那间,她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自己就是为了等他而生的,“若是你要我等,我一定等,不过别让我等太久,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华叔先是一愣,脸上转瞬闪过一丝怔然,一丝欣喜,最后抿唇一笑。   笑容中有了七分暖意,三分温柔。   巳时,云来客栈。   秋风起,雨霖铃,梧桐木叶萧萧下。   客栈里来了许多江湖人,身材高矮胖瘦不等,个个挥刀提剑,来势汹汹。   他们都是为一个人而来,目的也只有一个。   楼下柜台旁,坐着一位衣装光鲜,气派不凡的官服男子,身旁站的四名手下,个个罕言寡语,沉静自持,皆非泛泛之辈。   “段斳楼,你残杀了那么多忠臣贤士,今晚你的死期到了!”有人义愤填膺道。   段斳楼手里拿着金杯,惬意地喝着千金难买的紫薇醉,“绿林近年是人才凋零了吗?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配跟我动手?”   “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条阉人养的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混这个总指挥使!”有人拔剑道。   段斳楼目色一沉,手指微紧,瓷杯“砰”的被内力震碎。   他捡起其中一块碎片,手腕一翻,就不偏不倚地在扎进那人的咽喉,不费吹灰之力地取其性命。   速度之快,招式之狠,实令人目瞪口呆。   “这就是我的能耐,可惜你只能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的话,死人是听不到了,活人听了却是心头生寒。   段斳楼喜怒不形于色的斟酒,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一个不留。”   四名手下即刻会意,那帮绿林好汉顷时被杀得片甲不留。   空气中弥漫出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段斳楼顾若惘闻,吃了几粒熟花生,继续喝酒。   女人永远不会理解男人为什么爱喝酒,正如男人不理解她们为什么爱逛街一样。   很多人只有在烦恼或痛苦的时候才会喝酒,那样实在太浪费酒了,他两种都不是。   “知道我为什么爱喝酒吗?”   华书踱步进屋,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来。   段斳楼犹自接道:“因为活得太清醒,有些人,有些事,看得太清未必是件好事。”   华书驻足,缓缓的道:“这世上的好事本就不多,一个人不能太贪心,知道我什么要来吗?”   “我不但知道你为何而来,我还知道是谁派你来的。”酒壶里的紫薇醉已经一滴不剩,他慢慢站了起来,“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派你来杀我?”   华书又不做声。   段斳楼道:“第一,你如今是江湖最负盛名的杀手,也是唯一能杀我的杀手,第二,我死之后,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对付你。”   华书漠然问:“你的话,说完了?”   段斳楼对他异常冷静的反应有点意外,“你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华书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段斳楼轻笑,“那你还要杀我?你我同出一门,你我若联手胜算才会大一些,唇亡齿寒,独木难支。”   华书不为所动,“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比他更清楚,你们,都一样。”   “这么说,你是不准备放过我了?师哥。”段斳楼面容阴冷,暗缩的瞳孔中浮过杀机,“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已经派人去杀你最心爱的女人,让她在黄泉路上给我陪葬。”   华书抬起头,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段斳楼阴险一笑,“你在破茅屋里藏了个女人,以为能瞒过我的眼线吗?你未免太小看师弟如今的势力了了!我估计,她现在已经黄泉路上等着——”   叮噌一声剑响,五道寒光如流星飞闪而过,在他们的脖子上划下美丽的弧线。   剑,已经回到他的剑鞘里,段斳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你...”话卡在喉间,他双膝跪地,重重的倒了下去。   华书不顾一切赶回茅屋,到的时候,眼前只剩一片熊熊火海。浓烟一缕一缕的从废墟里飘出,散发出焦灼的味道。   雨又开始下,他失魂落魄的站在茫茫大雨中,不知过了多久。   “惨啦惨啦!昨天的衣服全都白洗了。”苏玉折了杆湖边的荷叶挡雨,手里提着放衣服的木桶,慌里慌张的跑回来。   看到华书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淋雨,连忙上前打开他手里的伞,给他撑着,“你回来了,下这么大雨怎么也不撑伞,也不收衣服?”   华书仍旧僵立在那,半声不吭。   苏玉回头这才注意到,惊呼道:“天哪,我出去洗个衣服,家里怎么就着火烧成这样了?华书,你家都被烧光了,你怎么还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你没事吧?”他该不会受太大刺激,承受不了了?   华书双手一揽,毫无预兆的将她拥入怀中,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苏玉先是有点懵,接着有点小鹿乱撞,最后甜笑的依偎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伞下相拥,雨中定情。   她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幕,记得,属于他们之间的美好。   茅屋全烧光了,他们暂时找了个山洞避雨,各自用内力烘干了衣服。   苏玉拾集地上零散的木柴升起一推火,火光照亮灰冷石壁,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单手托腮道:“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华书坐在她对面,正色道:“你是我生平第二个在意的女人。”   第二个?苏玉紧张的问:“那第一个是谁?”   他不动神色,字字极缓道:“我娘已经过世了。”   苏玉嗤鼻,“......”摇头苦笑不得,真是败给他了。   琼花楼。   临近深秋,暖阁有炉火供着,四季皆花团锦簇。   美丽的姑娘们正在跳舞娘新编的舞蹈,她们各展媚态,只为一人而舞。   他永远是那么英俊潇洒,邪魅倾城。   在他眼中是一望无际的轻狂与寂寞,仿佛对什么的不屑一顾,漫不经心。却偏有本事教女人对他魂不守舍,迷恋不已。   但连续几日,他的脸上都没有以往那种笑容,那种得意。   这样的他,令她们隐隐不安,那些个平时早往他身上粘的也变得格外安生。   殷莲略显紧张,怯懦的递上酒水,“堡主请用。”   陌无双见她眸光闪烁,瞳孔收紧,抓过她的手腕一把脉。   须臾,茶具碎裂和女人摔倒的声音极响。   众妾心惊,不知殷莲何故惹怒堡主,方被两名下仆拖去暗牢,也有的幸灾乐祸,这个新宠可没少伺候堡主,大家可都巴望着她有去无回。   暗牢刚到,殷莲便被下仆一甩,再次摔倒在地,脸色惨白,手护小腹倒吸一口凉气,“堡主…”   话音未落,脖子已被俯身下来的陌无双掐住,他面冷如寒石,“你没喝避子汤,好大的胆子!”   殷莲吓得六神无主,因喘不过气脸涨成紫红。   陌无双冷冷罢手,起身。   她才咳了几声,泪光楚楚道:“堡主是莲儿此生唯一跟过的男人,莲儿是堡主的人,对堡主一往情深,绝无二心,行事也素未忤逆半分;可莲儿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他是您的骨血,我真的舍不得……莲儿怎样都无所谓,只求堡主饶过他,孩子何错之有?何其无辜!”    ☆、爱恨交织累无辜   陌无双扫了她一眼,“从你跟我的那天起,我就说过不许你怀孕,而你却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你以为有了孩子,我就会网开一面放过你,甚至娶你,让你成为陌家的人吗?哼,你的算盘打错了。”   殷莲闻言一怔,目露惊恐,无助的,苦苦哀求道:“堡主,莲儿绝无此意,求您念在莲儿伺候过你的份上,饶了我与孩子吧!”   陌无双冷笑道:“伺候过我的女人又何止你?哪个遇上我之前不是新雏?你,又算什么?既敢不安分,就该承受不安分的下场,琼芳。”   一个琼姿花貌,桃腮杏面的华衣女子从偏室走出,唤了两名婢子动手,不顾殷莲的挣扎讨饶,使劲摁住她的嘴,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药汤落肚,她腹部剧痛无比,如同刀绞。   明知他薄情还非要一试,以为有了孩子他就会接纳自己,想不到……   此刻,她一面嘶呼一面求饶:“堡主,莲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堡主网开一面。”   陌无双道:“这碗药落肚,你不会再有孕,琼花楼的老板娘前几日还跟我说,有几个富商老爷看上你了,想一起共亲香泽,相信你不会令他们失望的。”   殷莲彻底绝望了,知道这个男人狠,却不知他竟会狠到这种地步。   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不顾,还让她终身不孕,去任人凌,辱。   她错了,真的错了。   “堡主,你真的好狠!”话一脱口,她即刻咬舌自尽。   小厮忽来,附耳通报了什么,陌无双眉头微皱,扬长而去。   阮琼芳望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眼神复杂,这般花样年华,如今只剩可惜,可叹,可悲。   一个女人为自己打算本没什么错,错在她盘算过了头,好高骛远。   心太高,福太薄。   她吩咐几个下人,买口棺材,且将她安葬了。   清晨,雨过天晴。   山洞仍有点潮湿阴冷。   苏玉难得起了个大早,烧了温水,将拧干的毛巾递给刚从稻草上起身的华书,“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想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假如我的相貌很难看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   华书擦了把脸,道:“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和什么是难看。”   苏玉抿嘴一笑,“那我让你摸摸看,看你能不能想象得出?”   话落,华书犹豫地伸出手,停在她的面前,始终不敢摸上去。   苏玉看出他不好意思,不吱一声就直接捉过他的手掌,在自己脸上下左右的摸起来,坏笑道:“怎么样,感觉的出吗?”   华书僵直了背脊,心跳忽然加剧,俊毅且带着睡意的脸,已覆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   他只觉手掌一阵光滑,触感如粉团般软腻柔和。   抚过那眉、那眼、脸廓、秀鼻、樱唇,他感觉得出,她绝对不是一个难看的女人。   “感觉如何?”苏玉好奇道。   华书垂头,略显慌乱的抽回手,没有回答。   苏玉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心不在焉的,便问:“你今天是不是又要去杀人?”   他不说话,即是默认。   苏玉接道:“你不会又想赶我走吧?”   华书转身步出山洞,虽然眼睛看不见阳光,但他整个人都在用心感受,那对他而言来之不易的温暖。   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赶你走。”   这还差不多!   她满意的笑了笑,眼下自己妖力尽失,跟去只会碍事,只能安静的待在这里等他回来。   陌家堡。   两具男子的尸体被放到担架上抬了回来。   人已断气,身上仍然冰霜一片,覆着死灰色的脸,格外恐怖。   那人抱拳道:“属下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样了,堡主给他们的女子画像也不知所踪。”   “又是她,冷寒烟......”陌无双目光暗澜,兀自出神。   思绪倒回到三年前。   日暮,荒山野岭。   陌无双道:“你追了我这么久,还不肯死心吗?”   冷寒烟道:“陌无双,你这卑鄙小人,骗了我的感情还不够,居然还纵火行凶,带人屠杀五毒教满门,还夺走教中世代相传的紫金软剑,快把剑交出来!”   陌无双轻哼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你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冷寒烟望着这个曾经温柔入骨,如今翻脸无情的男人,不禁惨然道:“你对我,当真半点感情都没有?”   陌无双笑道:“有没有,你心里早已明白,又何必再问?”   冷寒烟悲愤道:“当初你盗取宝剑中了机关,是我不惜违背门规救了你!你被仇家追杀时,是我出手逼退他们,后来你身中剧毒,也是我为你推功过血,你才得以保命,你忘记你醒过来后对我说的话了吗?”   “那只是形势所逼。”他不以为然。   有时候男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她却愚蠢地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冷寒烟眼里嗤着泪,声声道:“我那么爱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在乎过?”   陌无双漠然,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很多女人都说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等我夺去她们的一切后呢?她们爱得不过是我身份,我的样貌和我的钱。其实你们并不像自己说得那么爱我,不过是少女心中幻想的一场美梦罢了。”   醒了,爱就散了,不留半点痕迹。   所以他从不允许自己认真,他永远只会是游戏花丛的浪子。   他喜欢每一朵美丽的花,却不会为任何一朵花停留太久。他只享受乐趣,腻了就丢在一旁,再不问津。   冷寒烟看着那张魅惑众生,倾倒无数女子的脸,让人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爱不得,恨不能。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恨比爱更难。   “既是如此,我就毁了你这张脸,看你以后还拿什么去祸害其他女子!”话声犹在,一招“勾魔毒手”迅疾如电地朝他的脸抓去。   但连一根头发都没碰到,他已隐入林间深处。   “陌无双!我一定会毁了你这张脸!我要毁了你!”冷寒烟冷艳摄魄的秀容,此刻已变得狰狞无比。   她自以为是的爱情,终究死在了那个男人冷漠的眼神里。   她的心也死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怨恨和疯狂!   ———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湛蓝的天空,透着雨水浣洗过的澄澈。   东厂内却阴云密布,厂卫们个个敛色屏息,站在两侧,不敢妄自多语,眼珠却也不转的盯着那个拄着伞柄的绯衣男子。   座上督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一涌而上,群起而攻之。   华书穿过人群,墨伞翻转,红血四处飞溅。   伞尖刹地,已经对准他的脖子,老督主张惶道:“你别忘了,你这一身武功是谁教你的,你这么做是欺师灭祖!”   “我没忘,所以我今天虽然杀你,但不会用你教的武功杀你。”华书面无波澜,“这些年,你派了不少师兄师弟杀我,遗憾的是每次都只有一种结局。”   那就是被他反杀。   “慢着!”老督主高喝了一声,又一字一句,拿腔捏调道:“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他看着滴着血的伞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当即拉下脸面,眼神也不负昔日高傲,目中无人。   “你是我最好的徒弟,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华书道:“因为我不肯帮你杀那些在皇上面前谏言的人,你无法忍受自己亲手养大,视为猪狗的人不听你的吩咐,为了你的尊严和权威,你当然想杀了我。”   他一直把他当做杀人的工具,想不到今天,他自己也死在了这把工具之下。   半生荣华,他早已被权力二字侵毒,毒入膏肓,本就很接近湮灭。   华书离开东厂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拦他,这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欺软怕硬。   他是厌倦的,只因为生活,而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冰窖里。   冷寒烟把从陌无双手下身上搜来的画像扔到苏玉面前,如非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美成这样的人物。   苏玉手脚被牛筋绳绑着,又被她从头浇了盆冰水,衣衫湿透,慢慢又凝结成冰霜。   衣料紧贴着白玉般的肌肤,玲珑有致的曲线一览无余。   周围都是冰砖,没有最冷,只有更冷,但她偏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无论多少的冰,多少的冷情蛊,都对她不起任何作用。   冷寒烟越发的狠,一边变着法儿的折磨她,一边打量她,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整个人穿透。    ☆、世非恩怨几时休      “上次给小何下蛊的人就是你吧?”苏玉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挑衅道:“怎么,还不死心啊,都跟你说了,本姑娘百毒不侵的。”   冷寒烟道:“只要是陌无双看上的女人,都得死!”   苏玉摇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一阵轻狂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继道:“想不到这冰窖竟有夜明珠照明。”   是他!   这个声音,她一辈子忘不了。   冷寒烟森冷地望住那个方向里出现的人影,目如刀剐,“你终于来了。”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你是来救她的?”   陌无双看了眼苏玉,眯眼一笑,“是又如何?”   “是就不必了,不是就快滚!”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来救,苏玉厌恶的撇开头,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冷寒烟哼道:“看样子,人家好像不领情啊!想不到天下间还有你得不到的女人。”   苏玉翻了个白眼,真是一个男人引发的血案,可怜那么多无辜的女子死在冷情蛊下。   陌无双道:“你杀了我那么女人,我当然要找几个新的玩玩。”   “无耻!”   骂得好,苏玉在一边默默的好戏。   须臾之间,冷寒烟出掌向他面门拍去。   陌无双对接了一掌,迅速松开手,低头见掌心发紫,皱眉道:“你在手上抹了毒?”   冷寒烟轻蔑一笑,风情万种的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何止手上,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毒,这几年我受尽毒苦,把自己练成毒人,为的就是今天。”   陌无双笑道:“难为你为我如此辛苦,真是过意不去。”   冷寒烟道:“对付你这种人,不辛苦点怎么行?”   “你的冷情蛊也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不错!谁让你对我这么冷血无情,我不准备点什么,岂非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话音刚落,她胸口突遭重袭,身子猛地飞出撞倒了后面的冰砖。   陌无双得意道:“你还是准备准备,替自己收尸吧!”   他没中毒?冷寒烟惊呼道:“这不可能!”   陌无双叹了口气,替她惋惜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漂亮的女人一般都不太聪明,可是你不信,陌家堡办事向来周密,我的人是你那么容易能碰上的吗?我只是借你的手帮我抓人,然后我再来个英雄救美,一箭双雕。”   冷寒烟气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不错。”陌无双笑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把她送到我面前,让我省了不少功夫,而且,你还忘了一件事。”   冷寒烟问:“什么事?”   陌无双接道:“五毒教的人百毒不侵。”   冷寒烟道:“可你不是五毒教的人!”   陌无双不紧不慢,“我不是,可你是,当年我身中剧毒,是你为我推宫换血,所以我现在也百毒不侵,就算没有解药我也一样能救她。”   闻言,她神色瞬间一黯,自讽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没中我的毒,论阴险狠毒,我终究不如你!我输了!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从来没有赢过你。”   “我恨你!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你!”她一边泪流,一边发了疯似的扑上去。   陌无双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目露杀机,“找死,我就成全你!”   苏玉亲眼看着陌无双一掌结果了冷寒烟,接着若无其事的朝自己走来。   她暗忌,下意识的往后挪,陌无双察觉到动静,掏出随身的匕首挟持了她。   一把墨伞倏地破冰飞来,人未至,伞先到。   “华书?”陌无双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来这?莫非...是为了她?”   华书冷蔑的命令道:“放了她。”   陌无双道:“要我放了她也行,除非你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不然我就一刀宰了她。”   华书看不到但能感觉的出,那把匕首离她是那么近,近得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苏玉忙阻止道:“别听他的,我死不了的!”要不是她妖力尽失,哪里轮得到他撒野。   “不信的话,就试试看!”陌无双手一横,就往苏玉胳膊捅了一刀,他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也绝不会便宜别人。   “住手。”华书眉头紧皱,神色煞是复杂。   他慢慢的,慢慢的曲起双膝,然后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   膝盖与冰冷的砖地的相撞声清晰可闻。   陌无双冷笑道:“绝色佳人就是绝色佳人,连个瞎子也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泪不知何时从眼中滑落,苏玉看着面前这个为自己下跪的男人,刻骨铭心的痛扼住喉间,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狠狠的撞了他的腹部一下。   陌无双尚在得意中,没有防备,不料苏玉突然偷袭。   俯仰之间,他下身那处已经血流如注......   “我要你活着,生不如死。”   华书亲手废了他武功,解开苏玉身上绳子,带她离开冰窖。   一路上,苏玉都紧紧的牵着他的手,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松开。   迷雾鬼林。   金峯费尽千辛才躲开二郎显圣真君的天眼追踪,仓皇之中掉进一个地洞。   恐惧在黑暗中酝酿,如毒蛇般盘上他的躯体。   他惊觉不对,霎时睁大了双眼,为时已晚。   黑影如夜色般笼罩了一切,他甚至来不及呼喊,就被无情的吞没在那片暗黑中,永不醒来。   深秋已过,天气越发的冷,桂花凋零,菊香隐隐。   院子里,龙四看着久别重逢的苏玉,不禁感慨道:“我真想不到,你会过上这样平淡的生活。”   苏玉晾好刚洗干净的衣服,笑道:“我也想不到自己会遇到他。”   龙四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吃着饭的华书,恍如隔世的一笑,“该遇到的,终究会遇到。”   华书吃完后,自行收拾好碗筷,才半声不响的从后门走了。   龙四叹息道:“他的眼睛,连我也无能为力。”   苏玉有些气馁,“我好不容易恢复了妖力,却治不好他的眼睛,本以为......”   “事在人为,一切自有定数。”龙四道。   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苏玉。   多少年后回想起来,心里仍然有些沉阂。    ☆、大结局   焚天吸尽了金峯的精元,得以幻化人形,从他的记忆里找到苏玉的下落。   他抓了何姑娘和华书,让她二选一。   她选何姑娘,自己则与华书共死。   焚天道:“你不要你义母了吗?如果你想要你义母活命,想我放过你,就给我亲手杀了这个凡人。”   苏玉冷笑道:“就算我真杀了他,你也不会我和义母,干脆我就陪他们一起死,黄泉路上好作伴。”   “没有我的允许,你以为阎王敢收你吗?”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很早之前,就去找过金蝉子,向他求了一道符,诸佛很快赶来重新施法镇压你,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焚天迟迟不杀华书就是为了威胁她,眼见不起作用,索性鱼死网破。   华书受了一掌,奄奄一息的倒在她怀中。   泪,滴在他的眼睛里,眼中刹那重见光明。   前世与今生交错的记忆,伊人如昔的面容清晰在目。   苏玉也想起了那一切,她笑了,宛如在雪中的红梅灿烂绽放,极尽艳丽。   天意弄人,命运不怜。   但这一次,她想走在他前面。   她取下脖子上昆仑灵石,交到他手中,笑靥如花,“不准再忘记我,要记得我!”   天地仿佛回到天地初开之时,飞沙走石,混沌不堪。   诸佛重现,满天的金光像是密集的繁星,不停地闪烁着。   庄严的佛火盖地袭来,以毒攻毒,以火攻火。   苏玉脱手让佛咒贴到焚天身上,纵身一跃,死死的抱住他与其共赴火海。   她明白,这是她的劫。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她就该死了,可是她没死。   现在,她就把命还给焚天,自此,他们各不相欠。   等华书反应过来,火中那身影璨然回眸,露出了一个此生最美的笑容,永远的定格在他心中。   烙印,深刻。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放声喊道:“千生万世,我都会等你!我等你回来!”   苏玉听到了,笑得更美。   ......   曾在世外寻你   这天终可碰到你   如梦见像忘记   这种感觉美不美   弥漫了烟气   面前看不清的你   未能看穿的天机   悲中乍喜   无论那样神秘   每一生都会等你   谁是你或忘记   信必总有再会期   延续这福气   在来生都依恋你   一刹细腻   来延续晨曦   再生再死   记天载地   缘灭缘又起   个中诡秘   或会喜中乍悲   随一个又一个传奇   相拥至死   醉生醉死   某天某地   缘灭缘又起   这刻跟你   不准忘记   泪儿收起   不想惊动你   ......   若干年后,木石山。   “你就是凌华?”   她的样子还是一点儿没变,只是,这次换她不记得了。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凌华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玉,你也可以叫我透明石头。”   “你也可以叫我华叔。”   “花生?”   “是华叔!”凌华柔声强调道。   她古灵精怪的扮了个鬼脸。   人生仿佛回到初见,什么都没有变。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插曲,每一生都等你,很好听但很悲伤的粤语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